“是啊，乞丐！

“一个连活下去都是天大问题的、乞丐！

“这就是伟大的康德拉·特斯拉先生！”

费利克斯癫狂地笑着，奋力地拍打着冰冷的铁杆，直到嘶哑的笑声变成无意义的干号，又再次沉寂。

“所以，女士，你希望一个朝不保夕的乞丐能干什么呢？改变整个世界？提出电磁学？哈？别开玩笑了！

“女士，请你扪心自问一下，若是在第五纪的末期、那个还在靠罗塞尔蒸汽机的时代，突然有一个又老又怪、甚至不懂会读写鲁恩语的脏乞丐来到你的门前，然后告诉你，其实磁场可以生电，电也可以生磁场，并且他这里有一种叫做电磁学的全套理论，这些都将带领人类来到更加璀璨的未来，你会相信吗？

“就算你能相信这个老乞丐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社会、整个学术界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学术指引，而不是流浪汉的狂人妄语？

“更何况，据说第五纪末期教会各种政策收紧，甚至在抓捕那些言语过于异常的人。若康德拉先生真的发表他的《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你觉得率先找到他的是大学的教授，还是教会的宗教警察？

“但是事实上，在那个时代，一个乞丐根本无法发出他的声音。”

费利克斯叹了一口气。

“康德拉先生是一个顽强的人，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不仅活过了末日之灾来到第六纪，而且还学会了鲁恩语的读写，甚至找到足够的稿纸把他知道的一切记录下来，并把特斯拉密语与书成功传递给了下一代。

“在完成《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后没有多久，康德拉先生就去世了。第六纪的皎月很美，但他没能看几年。

“乞丐的儿子依旧是乞丐，但我们要想发声，就不能永远是乞丐。”

说到这里，费利克斯沉默了片刻。他把玩着手中印着先祖头像的金币，又向远处金碧辉煌的礼堂望去。

“从街头活不下去的乞丐，到有钱供一个大学生在贝克兰德完成学业，这一步我们家走了两百多年。”

他对着那皎洁的白月，抬手举起一枚铜币。

“现在，我们终于能够发声了，终于让这个世界听听我们的声音。

“但他们却告诉我，原来我们准备建造的高塔其实从地基开始就是岌岌可危的。所谓的、通向未来的高塔，其实只是一堆在泡沫与废墟上堆叠建筑垃圾的违章建筑罢了。在那些非凡力量面前，我们的努力与奋斗显得是多么可笑。

“学者们认定这世界上终会有稳定不变的最终真理，而因为那些非凡与魔法，那些所谓的最终真理就失去了说服力：我们怎么能知道，我们目前所探求到的理论，是这世界的真理，还是被非凡力量扭曲的产物？

“又或者说，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的真相，因为所有的真相都是可以被篡改的？”

说到这里，费利克斯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现在，我刚刚开始探索康德拉先生的宝藏，可他留给我们的书是有尽头的。等到我们的后辈走到了指引的尽头，看到那一片深不见底又无法跨深渊与悬崖，失去方向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如果这条道路注定没有结果，那我们还要继续追逐吗？”

费利克斯又消沉了下去。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某种来自未来的、荒谬的恐惧感与无力感抓住了他，让对遥远的、不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产生虚无缥缈的急迫感，然后这种恐慌便会逆着时间，对人们当下所做的事情产生影响。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很了解这些年轻人特有的思绪。于是她也像费利克斯一般放松自己，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我很好奇，这样伟大的传承到底是怎么进行的？”老妇人提问道，“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一本书和一叠纸没有任何区别，这个载体对于如此伟大的知识而言，显得太过脆弱了。”

“特斯拉密语是我们的母语，我们从小在家里就会教我们说这门语言。和其他少数族裔的孩子一样，要是不好好学母语，父母的打骂也是很可怕的。

“至于《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这本书，有纸就将其再抄写一遍备份，一本坏了还要有其他本。

“这份知识是超前而危险的，所以先祖的遗言告诉我们绝不能靠外传来保证延续性，不然我们还没有成长起来就会被当作邪教异端被教会盯上。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另一层保险。”

说这费利克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背。”

他蒙着酒气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一种自豪与骄傲出来。

直到这时，费利克斯才展露出一个青年才俊该有的样子。由才华与朝气孕育出来的傲气，由学识与见识孵化出的信心，全部化为点点光辉，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整本书，巴掌大，两指厚，密密麻麻的特斯拉密语，全部背诵。

“就像别的家的小孩会被家长压着背《夜之启示录》或者其他什么的，但我们家必须要背诵下来的，便是《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

“这甚至无法被称为一种启蒙读物，因为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法完全理解先祖到底在和我们展现怎样的电磁学世界。

“所以最后所以的记忆都会变成最纯粹、最痛苦的死记硬背，直到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些怪异的知识、反常的公式。”

老妇人听得有些入神，不禁连连感叹。

“直到有一天，你们将这些知识完全破解，在书本之外，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高楼大厦……”她喃喃道。

“直到有一天，我们将这些知识完全破解……直到那一天，我们解开了康德拉先生的所有谜题……”

费利克斯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那绚烂的金色光辉一点点消散，最后他的眼眸又彻底熄灭了，任凭酒气蔓上他的视线。

“但是，走到路的尽头后，我们又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