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克莱恩的公寓做进一步的占卜之前，两人还是决定顺路再去萨迪丈夫劳勃·罗素最后出现的地点、也就是绿木头书店看一下。

书店的规模并不大，勉强挤在一个小小的店面里，昂贵的地价迫使这里一切空间都显得逼仄狭小，同时也意味着黄金地段与络绎不绝的人流。

内部装潢也如店名如出一辙，所有的书架都刷上了一层深绿的油漆，从制作风格与磨损情况来看，这里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虽然样式简单但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古董。

层层叠叠的书本挤着老当益壮的书架，精神矍铄的书架压着纷至沓来的客人，满目拥挤中片片绿植又从意想不到的夹缝中顽强生长。

整个绿木头书店充满了古朴宁静的氛围。在纸质书日渐式微的第六纪，很少能在贝克兰德街头找到这样一个传统的书店。

刚苏醒第五纪与旧日纪元记忆的克莱恩，在这几天有时会觉得，在这个科技发展如龟爬的第六纪，时间似乎在这里凝滞了。

伦纳德总是在感慨，8G网真是太快辣、贝克兰德真是日新月异辣、我们三百多年前的老古董真是赶不上时代发展的风驰电掣辣。

可在克莱恩看来，随便拿起一个东西，今天的它和十年前的它没有什么大差别，和二十年前、五十年前、甚至一百多年前都没有什么十分巨大、跨越时代的变化。

如同绿木头书店里摆放的古董书架，其实和当今流行的款式没有任何差别，和二十年前的风格与技术没有任何差别，直到看到上面的名牌自豪地标注了它们的出厂日期，克莱恩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些真的是两百多岁的老古董。

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些对人类生命而言漫长而重大的时间概念在第六纪显得十分微不足道，贝克兰德也是如此，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中看到的可能永远都是毫无变化的贝克兰德，只有一百年以上的跨度才能看出这个城市真的在变化发展。

即使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伟大的贝克兰德仍然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状态挣扎地拖着人类文明向前爬行。

仅望着这满满当当的书架，便可感受到人们千百年来的不懈努力。

伦纳德在通过白日梦一个个快速询问书客，克莱恩在书架前细细寻找感知，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占卜与日记中出现过的书。

这一个书架的主题是第六纪开头的那段时间，主要拜摆放了第六纪蒸汽时代四百多年时间内各个领域的研究着作，描述了人们如何在后末日时代，通过点歪蒸汽科技来重归繁荣盛世。

“喔，你也喜欢后末日时代的故事吗？”

看着魔术师在书架前伫立许久，热心的老店长不禁走上前来搭话。店长年岁已高，体型萎缩，入秋不久就已经穿上了毛衣马甲，仍然是热情地踢来小板凳，为克莱恩拿下来几本书。

若要以蒸汽技术发展来划分时代，其实罗塞尔式蒸汽机早在第五纪末期带来第一次工业革命，“蒸汽时代”可以从第五纪蒸汽时代的诞生一直概括到第六纪“电气时代”之前，于是为了区别【末日之灾】前后两端不同的蒸汽文明，人们会把第六纪由拉玛式蒸汽机带来的繁荣称之为“后末日时代”或者“第二次蒸汽革命”。

“我向你推荐这几本书，很有意思，语言也简单，即使只是外行与爱好者也能很容易理解。”

老店长显然对自己的书柜如数家珍。

克莱恩盛情难却，礼貌地接过厚厚的书一本本翻阅，果然这几本书都来自不同的领域，从艺术到技术，从哲学到历史，似乎十分有意思。

“这几本书都在熟客们之间获得了一致好评。”老店长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信。

说来也巧，欧嘉的日记里也有提到，在病情恶化之前，欧嘉也是这里的常客，她经常在这里购买日记本。

从日记里看得出，虽然患有先天性的疾病，但是欧嘉一直十分乐观积极地生活着，皮肤上大片泛红的斑块阻止不了她在事业与生活上的努力。

大卫在欧嘉前几本日记里的形象，和克莱恩认知里的截然不同。他会每天耐心地给妻子上药，会努力地从警局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陪着欧嘉骑着自行车满大街地晃悠。

这家绿木头书店似乎承载了两人不少的回忆，欧嘉结婚后的每一本日记本，都是和大卫一起来这家店里挑选的。

也许是爱情的盲目滤镜，也许是局外人的不知不知情况，克莱恩觉得文字中描述的大卫还算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对自己的警察事业还勉强留着一点点难得的信仰，甚至在事发之前没有和妻子吵过一次架。

具体大卫其人如何，似乎作为同事的伦纳德更有发言权。可当克莱恩问及这个话题时，伦纳德就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艰难地从脑海里为数不多的相关印象里总结归纳一个“警探大卫·阿克萨斯”的形象，甚至他还得让自己做个白日梦才能回顾起某些细节。

这让克莱恩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在伦纳德苏醒之前，那个冷面警探伦纳德似乎一直安静地生活在一层膜里，不管是大卫还是杰拉尔丁，都无法打破那堵无形的墙，在他的眼底留下自己的身影。

也许对未曾苏醒的伦纳德而言，朝夕相处的帕列斯也只是一个每天都要见到、履行日常程序的背景板。克莱恩猜测，伦纳德最后当警察也只是在遵循帕列斯给他的职业与人生规划而已。

就像……一个行走的空壳，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机械而漫无目的地履行自己的人生程序。

……要是帕列斯当时为伦纳德指定一个【偷盗圣手】的人生规划，他也会忠诚地履行吧。

那么这算是么？伦纳德if线？第六纪非凡怪盗基德·索罗亚斯德参上？

伦纳德，你可是差点要成为贝克兰德贼王的男人啊！

扑哧！

想到这里，克莱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吐槽简直是恰到好处，在品鉴封印伦纳德空洞冷漠的同时，又赞赏了真实伦纳德真善美的优良品德，还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手法完美化用了旧日纪元的梗。

他突然对自己脑内的这个笑话十分满意，简直精妙绝伦，甚至撑着手捂着嘴噗噗噗笑出声来，笑得礼帽上的假花一抖一抖，笑得缝隙里的绿萝一颤一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周围的书客与老店长都染上了节日的快活，笑得伦纳德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克莱恩……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噗……”

“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些书真有意思。”

“……店长老先生，您又在笑什么？”

“……有人喜欢我店里的书呀，呵呵呵。”

“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对对对……”

“别对对对了，克莱恩！”

把过于热情好客的店长打发回柜台，伦纳德忍不住挤上来看看克莱恩到底拿了什么书。克莱恩对自己在脑海里开的伦纳德玩笑也有些心虚，平复下来后还觉得刚刚的笑场稍微有点小尴尬，只能靠着给伦纳德翻书转移注意力。

《拉玛式蒸汽机详述》、《曼施坦因预言：我们的未来是否早已注定？》、《论技术革命对戏剧艺术的影响》、《末日重建指南：第六纪一世纪鲁恩经济恢复报告》……

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克莱恩拿起书，上面的作者栏赫然写着【班森·雅各布】。

……班森·雅各布……

……班森·莫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