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玛莉还不想那么早回家，她一边想着那个男人奇怪的话，一边在路上继续走着。

但是肚子却在路上不争气地饿了起来。

磕上头的女人才不会意识到自己还有母亲的职责，即使回家也没什么能吃的。

她干脆在公园里绕了好几圈，又在周围的街道上逛了好几圈，确定自己不被母亲或者什么其他可疑男人跟踪后，在某棵不起眼的树下偷偷开始刨坑。

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被扣了出来，里面是伽玛莉的全部家当，包括一张捡来的电子账户凭证，还有许多零散的现金。

她并不知道这张芯片的主人是谁，捡来时里面既没有多少西玛也没有生物验证程序，于是她拿来自己存些妈妈不知道的小钱。

这些钱主要的来源，是在帮妈妈买大叶粉时，谎报价格而摸到的零钱。

在货币电子化的第十四世纪，正常社会中几乎没有人在拜亚姆使用现金，除了那些通过现金交易逃避官方监管的不法人员，比如伽玛莉一直光顾的大叶商人。

伽玛莉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家里剩下的钱都被妈妈买了大叶粉，离救助金的发放还有一段日子，唯一的食物玛芬蛋糕又被妈妈抢走了，小女孩决定忍痛割肉，用私房钱去买一点劣质的营养膏填填肚子。

“喂！那个小孩！”

公园的管理员发现了树林的异样，装着大喇叭的无人机立刻飞向伽玛莉。

“你在干什么，小畜生！你知不知道这些城市里的树，可比你金贵多了！”

光弧在无人机前端头跳跃，伽玛莉拔腿就跑。她平时都很小心避开这些巡逻无人机，但也有不少时候和今天一样失手，以至于周边的摄像头都被她摸透了。

挨的电击有多狠，取决于小女孩的逃跑速度，可惜今天的巡逻无人机似乎异常亢奋，数量比往常更多，在破坏树木的小毛贼后面穷追不舍。

几个街道后，饥饿的伽玛莉开始脚步虚浮，失去了逃跑的方向。终于，她在筋疲力竭之前甩开了恼人的无人机，代价是进入了不认识的街道。

伽玛莉摸了摸被电弧劈伤的脚脖子，干脆就向前探索，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家既愿意收现金、又有能量棒可买的店家。

陌生的窄巷只露出狭小的天空，如同是高级现代城市中的阴暗裂口，连白日烈阳照下来都被层层电线铁杆染上了压抑的影子，向世人控诉大发展时期城市对土地的无情掠夺。

隐约从两侧的破败高楼中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氛围，这里应该和妈妈常去的大叶商户一样，是拜亚姆黑色产业盘踞的地方。

危机感渐渐爬上心头，伽玛莉不禁压下呼吸，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跟慢慢走。

突如其来的一声骚动，惊得伽玛莉立刻躲了起来。

一个男人被从房子里丢了出来，他愤怒又懊恼地大声叫骂着，可是出于对门口保镖的畏惧，他又不敢真的冲回房子里。

“你个婊子！是你偷走了我的东西！

“我的戒指！我的宝石！还有我的手表！都被你偷走了！”

可怜的男人叫骂了许久，终于有一个打扮妖艳、身材丰满性感的女人从屋子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满含风情的双眼怜悯地看着地上哭喊的男人。

“可怜的客人，你的遭遇可真让人难过，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一时间气血上涌，向妖艳女人冲去，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你这个可恶的小偷、骗子！是你偷走了我的东西，那个红宝石古董戒指就在你的手上！”

“客人，这一直是我的珍藏，只是之前接待你的时候送出去保养罢了。你也是熟客了，也知道我可是最喜欢古董首饰了。

女人笑吟吟地，甚至话语间带些委屈，只是眼神里却是充满嘲弄。

“你要是这么说，最好能证明它是你的，而不是你从我的保养店里偷走的。”

“你……！”

男人愤怒地指指点点。

“你这个骗子！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对我设计陷阱，让我在那一份该死的合同上签了字！！”

“客人，瞧你这话说的，这明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签下的合同，又怎么能怪我这一个低贱的、弱不经风的可怜妓女呢？”

妖艳女人笑了笑，从胸口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优雅地吐出一口烟气。

“我们有武力强迫你吗？我们有实力威胁你吗？我们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必须签字否则就杀了你吗？

“没有喔，我们什么都没干，你甚至在我说话之前，就急着把合同签了，说要给我一个光明的未来，从此再也不用做出卖肉体的生意，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底下——

“然后瞒着你的妻子做你的地下情人。

“呵！”

妖艳女人眼神一冷，将烟灰弹在男人头发里。

“把这闹事的打一顿。

“等等，不要在这里，影响生意，拖出去打。”

男人骂骂咧咧地被保镖们拖走，不一会远处就传来了痛苦的哀嚎。

妓院的主人只是回头向手下嘱咐一句，笑得风情万种。

“通知姑娘小伙儿们，我们该换个地方了。”

然后女主人的余光便发现了躲在阴影里偷窥的伽玛莉。

“哪里来的野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得还不错，要不要跟我干？算了，可惜太小了，等你成年来找我吧，现在我可不想遭神罚。”

横竖问了几句，伽玛莉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小女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激起了女主人的火气与不爽，她干脆抬手指了指小女孩。

“把她也打一顿，没喊停不许停。”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远远比毒狗妈妈的力道狠毒多了，但伽玛莉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痛苦带来的生理泪水，她完全没有同龄人的哭号与求饶，只是那么呆呆地盯着眼前婀娜多姿的女主人。

这让妖艳女人又来了兴致，她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伽玛莉跟前蹲下，向小女孩的脸上吐烟圈。

“怎么，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妈妈说……你这是……”伽玛莉断断续续，“……偷……在骗……”

“偷？骗？呵！不不不，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偷与骗，就像他无法证明这枚古董戒指和那些钱是他的，这上面可没有写着他的名字。

“不管怎样，现在我拿到了它们，它们就是我的，即使迷途之神清醒了，那也是我的戒指、我的钱。

“这，就是我的本事。”

妖艳女人最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深情地在小女孩淤青的额头上吻上艳丽的口红，然后在伽玛莉的手上掐灭烟头，最后给女孩一个动人的笑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伽玛莉脑子里突然像燃起了一把火，那些皮肉的疼痛与精神的打压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成为远处包在塑料袋之外的无限回响。

而她的小小世界里，只剩下女人迷人而优雅的诡计与阴谋，还有那个风情万千的笑容。这些纷繁诡谲、诱人危险的棋局如同干枯森林的烈火、黑暗地窖的明灯，点燃了伽玛莉寡淡无味又麻木无趣的生活，五彩斑斓的缤纷趣味顿时染透了这该死的灰白世界，某种潜伏在灵魂深处多年却无法被解读的渴望于此时喷薄而出，多年的迷茫与不解都在这一刻获得了答案。

骗术、偷盗、诡计，伽玛莉彻底着迷于它们的瑰丽与奇绝。

这……就是我这一生应该追求的东西！

快乐，那些我在这该死的生活中从来没有找到过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里！

我就是……为了感受这份艺术的魅力而存在的！

第二天，一瘸一拐的伽玛莉抱着装有所有家当的铁盒子，再次来到了那条长凳边。

果然，那个自称是方块三的男人依然躺在那里晒太阳，手里拎着一袋不知道从哪个酒店里顺出来的玛芬蛋糕。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会答应的，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的，

“因为你骨子里藏着的就是和我们一样的血，渴求着同一种乐趣。”

伽玛莉突然一阵战栗，紧接着某种熟悉的兴奋涌上四肢。

或许……从遇见这个男人到现在，自己早就陷入了一场精妙的诡计？

方块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伽玛莉展示那几张扑克牌，比昨天似乎多了一两张。

“选一个你喜欢的吧，当你献祭你的姓名后，这些扑克牌才是你真的名字，而伽玛莉·赫特只是你的一个虚假身份。”

伽玛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眼抽牌，翻开。

【梅花五】。

“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新一代的小梅花五了。先吃点东西，晚上我就带你去老大那里完成仪式。”

“你会教我如何骗人和偷东西吗？”

“唔……我想我有更好的人选。相信我，在这方面她更适合当你的老师。”

看着伽玛莉狼吞虎咽的样子，方块三忍不住摸摸小女孩的头。

“话说回来，你是趁妈妈出门时出来的吗？”

伽玛莉大大地咬一口玛芬蛋糕。

“我把家里所有的大叶粉都倒进了前天的玛芬里，现在妈妈再也不会阻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