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没接她的话，放开她的手腕，拿出一柄铜钱剑，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指尖狠狠一划，一剑劈向虚空，“破！”

随着他这声轻喝，阴风和雾气都散了，沙华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连璧的别墅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面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荒坟地，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或趴或飘的挤的全是死状各异的鬼魂，目测至少有上万只，这些鬼魂无一例外的阴惨惨的嚎叫着向他们而来，听得人心底发寒。

沙华之前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只是当时她和明韶居高临下的踩着飞剑站在云端，她说了一句密密麻麻的看的人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明韶肯定是不懂密集恐惧症是什么的，可他听懂了恐惧两个字，当即祭出本命剑，剑气所到之处，群鬼哀号惨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当然，就算是她自己出手，也不过就是多花个几分钟的事情，可惜，现在的她只能紧张的看着鬼群快速朝他们围拢过来，深知自己一剑劈过去顶多也就是死个把的事。

连璧迅速用铜钱剑以自己二人为圆心划了个圈，捏起法诀，“起！”

他划下圆圈腾地一声起了火，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圆柱将两人围在中央。

鬼群似乎很害怕那个火圈，暂时停住了动作，这时一声凄厉的鬼嚎声远远在天边响起，鬼群似是得了什么号令似的又开始朝这边涌了过来，像是塑料烧焦，却又更刺鼻古怪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碰到火圈的鬼瞬间就被烧的灰飞烟灭，但那些鬼就像没看见一样，还是前仆后继的朝着火圈涌过来。

沙华和连璧二人在圈中只能竭尽全力去杀那些鬼，同时默默祈祷这个火圈没有那么快熄灭，那些鬼的数目实在太过庞大，虽然沙华和连璧两人合力绞杀，又有火圈加持，却像是投进大海中的小石子，起不了一丝作用，那些形状可怖的鬼还是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尽头。

更糟糕的是，随着那些鬼献祭般的冲向火圈，火圈的光芒越来越暗淡，高度也在逐渐降低。

“你先歇一会”。

沙华咬牙砍下另一只鬼魂的头，放下铜钱剑，盘膝坐了下去，她此时体内那丁点的道力已经耗尽，再坚持也是枉然，连璧再一次划破手指，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洒向火墙，然而火墙却只是稍微明亮了一些，根本无法再达到最开始的亮度和高度。

连璧退后半步，在沙华身边坐下，闭目打坐，沙华知道他这是在恢复元气，不敢打扰他，自己也捏起手印打坐，努力恢复体内道力。

大约一个小时后，连璧猛地睁开眼睛，“鬼王来了”。

沙华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鬼群上空那个淹死鬼正咧着血盆大口朝他们狞笑，文娅娅又恢复了平日那个美貌少妇的模样，轻飘飘的浮在他身边，而此时那个火圈已只有脚背的高度，发出幽幽的冷光，失去了一开始明亮温暖的光芒。

沙华看了看东方暗沉的天空，看来他们是坚持不到天亮了，扬声开口，“鬼王，和你有仇的是我，我现在就出去，任你处置，希望你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鬼王喈喈笑了起来，“那个臭道士伤了我多少子民？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沙华也知道今天的事绝难善了，目光微转落到文娅娅脸上，深情开口，“娅娅，我们三年夫妻，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怎么样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忍心让一个外人置我于死地，还伤害我的朋友？娅娅，就算死，我也只愿意死在你的——”

“闭嘴！”

连璧说着飞身而起，踏着火墙黯淡光芒一剑朝鬼王劈去，鬼王狞笑着抓起一只鬼魂朝他的剑扔来，紧接着又是第二只，他这还是想打消耗战！

沙华的煽情哄骗策略被连璧打断，虽然明知道鬼王打什么主意，却也不得不接招，火圈熄灭就在眼前，到时鬼群一拥而上，他们都是死，不过死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罢了。

火圈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在火圈熄灭的一刻，鬼王的手急遽变长变大，直朝连璧的心脏抓来，几十只厉鬼同时朝中心的连璧和沙华袭来，沙华猛地扑向连璧，冰蓝色的光芒大盛，形成一个光圈将她和连璧牢牢圈在中间，可是她和连璧都知道这个光圈保护不了他们多长时间。

沙华此时已经知道连璧之前为何一直不愿插手她的事，萍水相逢，就算他真的是青玄的前生、来世，她也没有权利要求他陪着她一起送命，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至少不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冰蓝色的光芒如冰凉浸润的水，让杀红了眼的连璧慢慢平静下来，他试探着反手搂住了沙华的腰，又迅速放开，右手的铜钱剑挽起一个繁复美丽的剑花，他刚刚搂沙华腰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乌黑的短匕，他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紧紧抱着他的腰，闭目等待最后一刻的沙华，狠狠将匕首刺入自己胸膛，鲜血涌出的瞬间，他右手中的铜钱剑狠狠劈向虚空，“风雨雷电，以我之命，诸天神灵，听我号令，现！”

沙华猛地睁开眼睛，禁术！他疯了吗？！

随着连璧最后一字落下，天边一道炸雷轰然在耳边响起，暗沉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般，一道素白的身影慢慢出现，虽然隔了两个世界，虽然远在天边，沙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嘶声喊了起来，“明韶！明韶！明韶你快来！你快来！”

鬼群被这一变故吓的噤若寒蝉，连天性中的嚎叫声都止住了，鬼王更是吓的扯着文娅娅就跑，鬼群忙也跟了上去，那道素白的身影似是听见了沙华的哭喊，瞬间就到了跟前，冰冷如寒霜的俊颜，上挑魅惑的凤眸，正是明韶。

沙华还紧紧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连璧，泪水爬了满脸，见了明韶熟悉的俊颜更是哽咽难以自已，“明韶，明韶，你快看看他，禁术，他用了禁术！”

明韶自然知道他是用了禁术召唤，否则自己也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他也看出连璧并没有因为使用禁术而魂飞魄散，至于他的灵魂到底去了哪，却不是一时三刻能弄清楚的，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沙华为之哭泣的男人身上，装模作样的捏了个法印，一缕白色的乳状物从连璧身体里离开，慢慢化作了连璧的模样，缓缓归于明韶手心，明韶握紧拳头，再摊开时连璧已经不见了。

“放心，我会温养好他的灵魂，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投胎”。

沙华很清楚温养灵魂的程序，可惜她现在只是个凡人，对她用个障眼术再容易不过，明韶想着一挥手将连璧的尸体也挪到了别处，狠狠将沙华拥入怀中，“沙华——”

沙华还有些愣愣的，连璧的死对她的冲击远远大于明韶突然出现的惊喜，明韶温暖熟悉的体温让她猛地想起来，“鬼王！鬼王！”

明韶皱起眉，随手设了个禁制，跑的正欢的鬼王和鬼群就像撞上一层透明的防弹玻璃，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沙华还要再说，明韶一下吻住她微张的双唇，舌头触碰到那久违的气息时，满足的心灵都似乎震颤了，一千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被禁制拦住的文娅娅刚扭头就看到了明韶按住沙华就亲了上去，愤怒下连害怕都忘了，尖声叫了起来，“你住嘴！住嘴！那是我老公！是我男人！”

明韶一挥袖，文娅娅尖利的叫声消散在空气中，同时消散的还有她因为激动而现出的原形鬼魄，沙华却因为文娅娅的叫声从明韶的吻中回过神来，忙推开了他，“明韶，我现在是男人！”

明韶就像没听到，又低头亲了下去，搂着沙华腰的手臂越收越紧，千年的思念，一朝重逢，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沙华刚开始还记得自己是男人，挣扎着要推开他，渐渐的就沉浸在他深情炙热的吻中，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瞬间，天边又是一道炸雷响起，明韶四处劫掠的唇舌猛地一顿，刚刚还急切汹涌的动作温柔下来，仔仔细细描绘过沙华口腔中每一处，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左手依旧紧紧搂着她，右手捏起法诀，冰蓝色的本命剑冲天而起，剑气所到之处一切鬼魅魍魉皆都化作轻烟，包括将沙华和连璧逼到绝路的鬼王。

明韶紧紧搂着沙华，脸埋在她肩窝，似是发誓又似是发狠，“沙华，你要记着我，不准有别人，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一定！”

沙华努力睁大眼睛，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然而他的身体还是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东方终于出现了第一缕晨曦，映红了一天的早霞，清晨清新的微风拂过，晨光下一切都那么美好，仿佛昨夜的一切肮脏污秽从来没有存在过，仿佛连璧从来没有消失过，也仿佛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

……

连璧死了，灵魂被明韶收走，尸身也不知道被明韶弄到了哪里，只留给沙华一本他亲自改良过的，更适合在灵气稀薄的空间修习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连家都是修道之人，并没有因为连璧的死责怪沙华，反倒安慰她说一切都是天数，连璧早就算到了自己会壮年早夭。

沙华无法用那样的理由安慰自己，她做任务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连累到无辜的人为她丧命，还是主动的自愿为她丧命，分明是那么冷漠又理智的人啊！

她给自己改姓连，投入连家门下，努力替连璧尽他原本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她这一世因为修习道术，一直活到了九十多岁，也守护了连家六十多年，她死的时候，连家所有子孙都回了本家，跪在她的病床前，叫着她老祖宗，痛哭失声。

沙华想着那个本该在这里被子孙怀着感恩叫着老祖宗的人，安然闭上眼睛，无论她做了多少，她始终欠他一条命，而生命，是还不清的……

……

……

沙华这次回到湖边时没有见到青玄，不由暗自庆幸，她暂时实在不想看到青玄那张和连璧一模一样的脸，那朵白云似乎是因为上次青玄抓住它要送给沙华的行为生气，把光幕拖到她面前后，一溜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