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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青玄

作者:破小慢 | 分类: | 字数:27.6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线

书名:木叶青玄 作者:破小慢 字数:7552 更新时间:2025-02-25 03:57:46

“仇诗迈、阮棋”;“楚天穷、石伦”;“牵狗客、小乙”。六人自觉地分成三组,于右前、正前、左前三个方位,一步步同时逼近叶玄。没有谁试图绕到他背后去截退路。

叶玄也在移动。他不会蠢到去攻正前方的“楚天穷和石伦”,他不想主动陷入那个“凹”字型的口袋。

艳阳凌空,墨雨簌簌。九支“黑针”朝着左前方的“仇、阮”二人泼洒而去。“青丝”暴射的同时,黑影擎着灰刀,眨眼间袭向右前方的“小乙”。

迎着灰白刀锋,左手“狭刀”已由反握改为正握的“小乙”求死般直冲而上,刀尖霍然朝着叶玄小腹捅去。日光下的“小乙”出手半点不像刺客,倒似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泼皮。同一刹那,“小乙”身畔的“牵狗客”腾空跃起,“链鞭”划了个半弧,不留余力地扫向叶玄侧脸。

仗着“旱、蝗”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叶玄能用肉身硬接那条“链鞭”。唯有出刀的瞬息例外!“烟波刃”与“鹊桥”一脉相承,内息的运转却截然相反。

链鞭扫落,黑影消散。小乙左手的狭刀没能换出鲜血,右腋之下却见一柄长剑挺出。原来叶玄袭向小乙的同时,楚天穷也从背后袭向小乙。若叶玄不退,即便腰斩小乙的同时,真能用头脸接下那记链鞭,左胸也必遭长剑洞穿。

被针雨覆盖的“仇诗迈”和“阮棋”眼见先机已失,没有强攻。九支“青丝”也未能伤她二人分毫。“青丝”细软,首重夜袭,胜在阴损无声,正面攻敌不够迅疾,也不够凶暴。

若单对单,叶玄有把握在四针之内点死“阮棋”。然而这一战的难处恰恰在于,没有办法将心神凝注在一人身上。

叶玄撤身的同时,一剑刺空的“楚天穷”与反应不及的“石伦”一退一进,重又并在一处。

失了九支“青丝”,未建寸功,仅验证了一个情理之中的猜想:对面三组敌人,每组中至少有一个是用来死的。

一停步间,攻防倒转。麻衣赤足的“仇、阮”二人已各挺长剑,袭至身前。另侧,慢了半步的“牵狗客”和“小乙”跟着杀到,转眼又呈合攻之势。

本拟再退的叶玄忽觉头顶一暗,当机立断,晃身朝右前斜进。“岚步”斗转,借着“两名刺客”较“夕霞二女”慢出的半步,足下滑出一条“折线”,堪堪从左、右两组的缝隙间闪过,而后如一颗黑星般射向落单的“楚天穷”。

方才头顶一暗,正是气急败坏、凌空下击的“石伦”。算上“游子”奇袭,先前四轮换招,唯有他一人未攻、唯有他一人受挫。本就满眼红丝的“石伦”在仇恨与羞愤交击之下,乱了心神,出了昏招。

顾不得恼怒、叱骂,原只打算在这一回合浅浅迫近战圈“掠阵、补刀”的“楚天穷”,见状毫不犹豫,悍然直进!究竟是“心剑季”血火淬炼出的宗师,危局之下,头脑愈发清明。此刻挺剑向前,只须坚持一、两招,“仇丫头”几人就能杀到。若退,便是将自己与叶玄单独拎出了战圈,那必死无疑。

长剑“谷稻”映着刺目的日芒,端端正正点向叶玄的心窝。

强敌环伺,叶玄当然不肯以伤换命。足下飘忽,身形极轻微地摇闪,却悚然发觉对方的剑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跟随自己偏转了三次。没有先后,没有过程。

“隐蝗!”刀尖、剑锋,一人之距。叶玄身子猛地一缩,引动全身气力,顺着摇闪之势朝左前方弹出,险险避过了长剑所及之方寸。炎炎夏日,冷汗涔涔。

只一个纵跃,一个闪避,叶玄马上明白自己想歪了。这世上,有人能跟上自己的身法并不奇怪;有人能预判自己的脚步,提前半瞬将剑尖摆在突进的线路上也不奇怪。但无先无后亦无过程的跟随,绝不可能。没人能拥有那样的速度,“蝗”也不能。是那剑有古怪!

自己狼狈如斯,“楚天穷”却无后手跟进,更加确凿地证实了这一点。然而究竟“怪”在何处,一时之间却难通透。只隐约察觉到,是和“光影”有关。不论如何,良机已失。余下五人俱已折返,羞怒交集、惊魂未定的“石伦”重又站回到“楚天穷”身侧。

趁着双方全都顿住脚步,短暂对峙的间隙,叶玄忙凝神细瞧“楚天穷”那柄名剑,发觉日芒映照之下,剑身各段,反光似有极轻微的不同。轻微到若没有刚才的遭遇,自己定会以为那只是错觉。尽管仍不明白他是配以何种手法,熬练了多少年头才成就那一式古怪,但叶玄心中惧意已消。花样终究只是花样。快过自己的是光,不是“剑客”。

花样虽然只是花样,“同境”对敌却可占先机、可定生死。故而几百年间,有资格体验那一式古怪的高手,全在比武中陨命。而旁观者由于没站在“恰到好处”的方位,便体会不到瞬息间光影迷离的诡异。也正因此,那一式的隐秘才能留到今日,留给叶玄。

左手轻扬,墨雨又至。这一回,叶玄仅剩的七支“青丝”全数射向正对自己的“楚天穷”,没舍得分一支给“石伦”。一如所料,吸取了教训的“石伦”死守在“楚天穷”身畔,半步也不敢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线

针雨暴射的一瞬,黑影陡然朝“左前”蹿出。“仇、阮”师徒两百年喂养出的默契,远非其余二组可比。双剑齐出,皆是有攻无守。合击之下却分明在身前刺出一个夹角,又同时守住了彼此。

黑影扑面,不停不缓。剑锋刺入黑衣,透出黑衣。黑衣之下,却不见血肉。那只是半件黑衣,或者更像一块黑布。研习了两百多年,叶玄仍没想通“清静散人”是如何做到“瞬息之间脱掉整件上衣”兜头罩向敌人。两百多年,他仍只用得出“半招”,正是当初“叶红儿”险些被“散人”衣衫兜头后,当场改良出的“半招”。

无形刃风之下,叶玄的纯黑上衣被切割成前、后两片,扑向“仇、阮”二人的,正是身前那片。

双剑刺穿黑衣的刹那,半身赤裸的叶玄已然转向,挥刀迎向右方袭来的两名刺客。“噗”一声响。“狭刀”未至,“雪脏”贯脑。出刀刺死“小乙”的同一瞬,叶玄硬生生接下了风雷般扫向面颊的“链鞭”。不是“鹊桥”,是“镜阁”的赝品,绕在左手前臂的“绳鞭-鬼泣”。那“噗”地一响,也并非灰刀贯脑之音,而是“链鞭”与“绳鞭”的交击。

七支黑针,笼住“楚天穷”一人,只赌“石伦”这回该动却不敢动;一片黑衣,逗出“仇、阮”双剑,只抢她们回剑护身的空档。叶玄真正想要猎杀的目标,仍是“小乙”。

叶玄不恨小乙。“莫问塔”只是他的雇主,不是主人。“老叶”和“小乙”曾有些情分,仅仅是有些。只要“小乙”接下“刺杀叶玄”的委托时,因念着往昔的情分而要求加钱,叶玄就不恨他。

他针对“小乙”,只是因为对他了解更多,杀他把握更大。

左臂剧痛,筋骨未损。灰白轻刀在“小乙”眉心一点即撤,却已来不及斩杀“链鞭”尚没收拢的“牵狗客”。名剑“谷稻”、名剑“白虹”几乎同时杀到,“石伦”、“阮棋”的一刀一剑,紧随而至。

这一回,叶玄的撤步没能换得半刻喘息。“小乙”方死,如“棋手对弈”般一来一往的场面,立时转为“群狼撕咬”似的砍杀。对面六人,招式上虽不默契,但于战局的走向及应对,事先显然有过商议。

折掉一人后,可互为犄角、两面应缓的“品”字阵再难成势,落单的“一角”必遭屠杀。人多靠“阵”,人少靠“乱”。其间临界,正是“六人”。

这样的乱局,常与家人对练的“叶玄”显然比对面“临时拼凑的联盟”更为熟悉。疾退间,两枚“游子”划着几不可见的弧线,同时飞向持“链鞭”的“牵狗客”。与刀、剑相较,“软兵刃”更难用于格挡、守御。

“牵狗客”显然知道,并且提防着这一点。然而闪避的瞬息,还是被其中一枚“中途骤然偏转,拧身朝右下滑坠”的“钢镖”割伤了腿根。踉跄间,一条细长的“黑蛇”自右肋“扇骨”的缝隙钻入脏腑。无名刺客,就此陨命。

“牵狗客”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单独看来,不能算是错误的错误。“小乙”中刀的刹那,也就是“链鞭”被“绳鞭”弹开的刹那,他凭着本能向“斜后方”跃了半丈。以至于和“随后杀到”的几人拉开了更大的间距,“游子”飞至时,己方武功最高的“楚天穷”没办法挥剑帮他化去“钢镖”。最终还是死于“落单”。

杀掉“牵狗客”之后,叶玄没有再退。他主动冲入敌阵,主动陷入合围,只是左手不住挥舞“绳鞭”,控制着“战圈”的大小。昙花朝露,乾坤电转。此刻不再是对方担心他会逃命,而是相反。

恰在这时,“石伦”又犯了一个错误。眼见鞭风凛冽,一时难进。他左手猛力一挥,三支“袖箭”携着劲风当胸甩向叶玄。初旱便逢甘露,正愁暗器用尽的叶玄右腕一抖,欣然用灰白的刀影卷住了“精钢袖箭”,而后几无时滞地松开左掌,任由“绳鞭”落地,轻刀顺着兜转之势全力朝“左后”劈斩。被“粘劲”吸附在刀身上的三支“袖箭”如电芒般击向“仇诗迈”右胸。只是大致方位,这一击只求凶暴,不在乎精准。

这等力道,便是“夕霞仙子”也不敢硬接。她明知叶玄要干什么,仍只能向左跃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黑影飘向“阮棋”,迎着长剑,划开了首徒的侧颈。

“师傅…好想一起,去西域。”最后一刻,阮棋什么也说不出。极速流失神采的双瞳中,定格了几分不甘,和几分满足。她有许多话,想亲口告诉她,可是来不及了。

“我不是因为和家里翻脸,才上山找你。是为了上山找你,才和家里翻脸的;你说杀了叶玄,就一起逃去西域,再不回来了。知道吗,我已决心到了那边,就不再喊你‘师傅’。我没说,但…你是知道的吧。”

朝右跃开的一霎,“仇诗迈”便知道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一跃之后,复又再跃,待到“阮棋”倒地,她已和“楚、石”二人站在一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线

叶玄回转身形,眼望对面,一时有些恍惚。仿佛间,一个麻衣赤足的绝美女子、一个仙风道骨的灰袍宗师,分立两侧,拱卫着全身黑衣,手执柳叶刀的少主。莫名有些羡慕啊……

念头刚起,便见“石伦”拦腰断成两截,双膝未及曲折,上身已如肉砖般砸向地面。出剑的,是“楚天穷”。

“行了,你也退开。”斩了同伴的“灰袍宗师”信步朝叶玄走去,语调依旧轻松,只是和先前相较显出几分不耐。像是随手掀翻了一盘无需再看的残局。

瞧着“仇诗迈”瞠目结舌的神情,叶玄便知她与自己一样,全没料到“楚天穷”会有这等行径。不过到此为止,叶玄也大致猜出“楚天穷”今日所为何来:“他不针对我,就是临老临死,想杀个‘蝗灾’玩玩。干他娘的!”

“楚天穷”的姿态已再明白不过——他不打算回去了。

叶玄只想速战速决,只怕“仇诗迈”跑了。

剑起,刀落。“楚天穷”没再玩弄“光影”的花样,堂堂正正、大气磅礴,递出了此生最后一剑。

叶玄则用自己所能释出的最快、最强的一刀,成全了“楚天穷”的剑心。“雪脏”浸血,“谷稻”断折。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刀没半点敬重的意思。他就是怕“仇诗迈”跑了。

“仇诗迈”没有逃,也不及逃。她退到了小街边沿,那个“打糕”的木桶近旁。长剑微扬,目光犹疑。似乎是在挣扎:要自戕还是死战。

叶玄一步步迫近,在一个确保可以杀死她,但未必能够打晕她的间距,停了下来。再走一步,她就会自断心脉。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仇诗迈”的眼神在传达这样的决心。

“此刻放你走,就能证明‘仇诗闻’的死与‘木叶家’无关。只不过,现在于你、于我,这都已不重要了吧。或者…从一开始就不重要?‘仇诗闻’只是送到你嘴边的一个借口。让你可以骗别人、骗自己:我不是为了一个‘不要我的男人’复仇。我是为了家族,一点也不下贱。”叶玄不知道自己信口胡说的内容是不是真有几分道理。他只想激怒她。激怒了,好活捉。

活捉,不是为了凌辱、泄愤。他只想逼问出这场袭杀背后,还有没有更深的隐情。

“仇诗迈”的反应,让叶玄愈发警惕。他相信,她的愤怒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但与此同时,她眼角余光瞥了“木桶”两次。那个“打糕”用的木桶,两次。

从一开始,叶玄就断定桶中没有埋伏。厮杀中,却还是有意无意地和那木桶保持着安全的间距,这半点儿也不困难,因为完全感觉不到有人试图将他引向那处。随着敌人一个个死去,死到只剩一人,木桶仍没动静,他就更加笃定那里没有古怪。

然而“仇诗迈”的异常,让他觉得有必要验证一下。灰芒轻闪,“烟波”破空。木桶朝向自己的一侧,如豆腐般被斜斜剖开。刀芒的余波,却没能毫无阻滞地延伸至另一侧。那股顺着刀刃喷吐而出的真气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霎时在“桶腹”内汹涌、凌乱。

桶壁碎裂,里面跌出一个被乌黑细长的“绳鞭”紧紧绑缚着的,通体血污的,一身紫衣的女人!

瞳孔收缩间,“白虹”直刺心房。

长剑将至,背脊微凉。叶玄身后,赫然立着一个“穿淡金绸袍的大黑胖子”!左臂臂骨支出,血肉模糊。右手一柄“细短钢刺”已有半截没入叶玄后心。全凭自行生发的磅礴内劲,才令“钢刺”进得缓些。但也只是缓些……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一线之间,不知哪里偷来的勇敢,叶玄迎着“白虹”的剑锋,悍然向前挺进了半步,抢在“长剑破开皮肉,尚没贯穿心脏”前的半瞬,凝注所能凝注的全部真气在左手指尖,倏地将剑锋向上顶出寸许。长剑擦过心脏,透出肩胛,扎向胖子的咽喉。

小山般的身形无声飘退,迅疾得像只鬼魅,轻盈得像只纸鸢。悬挂在肩头,主骨断折,只以肥肉相连的那条残臂,仿佛根本不能影响他的行动。

长剑透体的瞬息,叶玄手中“柳叶刀”同时豁开了“仇诗迈”的肚腹。这一刀全无思索,全凭本能。因此他也不晓得,灰刀入腹后恰好击穿了脊柱,这其中究竟有几分运气,又有几分是“经年熬炼”以至熔铸在本能中的本领。总之就是这份“恰好”,致使对方来不及拧转长剑,用刃风搅碎他的肩胛、剐蹭他的咽喉与内脏。

“仇诗迈”睁着那双好看至极的杏眼,无声瘫软了下去。身上插着两件凶器的叶玄同时跪倒,倒下的速度丝毫不比尸体更慢。胖子仍在飘退,身后已经无人。但这一刻,叶玄分明感觉自己正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比胡亢的“铁鞭”更重,比风大矛的“金刀”更重。比二者加在一起,还要重。背上那柄“精钢短刺”的锥头,在摩擦他的心脏!

方才那一击,委实太快。钢刺入背,长剑透胸,灰刀穿腹,几乎发生在同一个瞬息。整个过程,没超过一次完整的心跳。以至于此刻方觉。

又是不及思索的本能,尚没耗尽的内息骤然倒转,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膨胀后再次收缩的心脏。这一刻,他跪在地上,成了一个“只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活人。

仅一个喘息过后,剧痛稍缓,堪堪复了些神智的叶玄,立即回转右手,食中二指拈住“钢刺”尾柄,稍一使力,向外拔了半寸。伤口太深,直通要害,他不敢冒然将“钢刺”彻底拔出。就这半寸,也让双膝杵地的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忽然庆幸自己不是个胖子,否则左侧肩胛洞穿,左手已不能用的他,可能没办法用右手够到背后那个位置。他忽然又懊恼自己不是个胖子,多出一层肥肉,或许就扎不到心脏。

援兵未至,强敌未死。恢复了心跳的叶玄右手回至身前,重新握住了“雪脏”的刀柄。仇诗迈倒卧于地,刀身嵌入脊骨。运起内劲将刀拔出的刹那,叶玄眼前又是一黑,忙以刀尖杵地,才勉强保持了平稳。

他清楚自己快要衰竭。衰竭的不是真气,而是体力和精神。没有什么比重伤和流血更消耗体力,没有什么比剧痛和生死更消耗精神。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不再动。甚至没去压制溢涌的血浆。他要用全部的精神,去喂养最后的一刀。如果胖子杀回,他要确保自己有足够的体能和毅力,释出最后的雷霆一击。

惟有如此,才能活命。惟有让“不知隐在何处的胖子”察觉到、直觉到这一点,才有可能不必真的施出那同归于尽的一击。惟有如此,才能活命。

事实证明,给自己加这场戏,是多余的。叶玄再也没见过那个胖子,一生一世,再没见过。

胖子装死,流了比叶玄更多的血。看似身轻如燕,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受伤、没有失血,胖子也不会回。“成与不成,一击而退”这是他的信条,是他活到今日的因由,也是他继续活下去的倚仗。

叶玄没有等到胖子,等来了一群油滑的赌徒、一群食腐的秃鹫。缩在几百步外窥视这场盛宴的人们,当然是临时撞见,而非事先安排好的。他们不是“仇诗迈”的人,绝大多数甚至不是武人。

就算不是武人,也能看懂这里发生了什么。就算没见过叶玄,也能凭那“一身扮相”加“此处的位置”大致猜出他是哪位。接下去,一个简单的推想就是:能把他弄到奄奄一息的人,有可能是谁?具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而散落在街上的那些兵刃,任意一件,都极有可能值几万两银子!持着“万两兵刃”的家伙,身上的其他物件儿又值多少?

去捡那些兵刃,去摸那些物件儿,当然危险。可什么也不做,难道就不危险吗?白天在市集上帮工还好,夜里回去,睡在“七百多户人家筹钱雇佣两个护卫”的街区,难道就不危险吗?浑身冷颤、腹痛如绞、上吐下泻的时候,只能他妈的多喝热水,难道就不危险吗……

一双双泛着幽光,透着贪婪与饥渴的眼睛,谨慎地、试探地一步步靠近。谁都不敢先动,仿佛有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到先动难得善果,直觉到应该等待混乱。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只是在靠近。于叶玄来说,却是包围。虽然这些人不是为索命而来,但一个伤重之人,被数百道饥饿的目光笼罩,实在是种难以忍受的煎熬。强烈的孤独与无助,几乎就要将他吞没。

恍惚间,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不对,我必须动一下。这满地的横尸,满地的财宝,慢慢围过来的那些家伙,干嘛都盯着我?他们没有‘黑胖子’的眼力,他们在观察我死了没有!万一觉得我已不是活人,万一‘哄’地一下涌过来,我现在可无力分辨其间藏没藏着歹人。”

心念及此,正欲抬手提刀,忽而闻听一声天籁般的聒噪:“百丈之内,不活一人。都给我退!”

残影跃过人群,轻盈落在叶玄已不能动的左手旁边,目光急速扫量着身周的人群,口中不带情绪地简短问道:“你会死吗?”她完整的意思是:不立即治疗,你会死吗?

“不。”叶玄从没受过如此重的伤,甚至没受过比这轻许多的。但凭着高品武夫的知觉,他能断定只要不再激战,自己就不会死。

“有敌人吗?”瞎子都能看出有敌人,她是在问:附近还有活着的敌人吗?

“胖子,左臂有伤。旱。”他只说胖子,没说黑胖子。因为不确定“黑”是真的还是扮的。“胖”很难假装。

二问二答的工夫,与残影一同奔出“莫问塔”的寒星也提着长剑赶到。她看了眼叶玄,没有说话,只手按剑柄,警惕地瞧着四周。

“小蛾…”这时叶玄已经想明白,木桶中血肉模糊的紫衣女人,不太可能是真正的鬼蛾。那样的布置难度太高、变数太大,而且根本就没必要。木桶破碎的一瞬,自己愚蠢到简直活该被人弄死的反应,无疑证明了这一点。但他仍不放心,仍想得到确证。

“假的。”残影到场后的第一时刻就注意到了那个木桶,几乎是注意到的同时,就已猜出是怎么回事。她会走过去察看,但不是现在。

不一刻,持着黑剑的白影飘然而至,飘然得有些仓惶。

“少主!”木青儿想也未想,当即跪倒在叶玄身侧,双手扶住他艰难杵刀的右臂。黑剑“暗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没有酿成恶果的错误。她未能从“影、星”二人的站姿中,瞧出左近一带可能尚有隐伏的敌人。此时合理的行动是:由最强的人,也就是她自己接过护持之责,再从二女中分出一人,进行医治和照料。

当赤裸的臂膀感受到那两只无比熟悉的,总是有些微凉的素手,叶玄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