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俊离开之后我一度犹豫要不要放弃之前的想法, 就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好了，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了。

当然，这样想的时候我又有略微的不甘心, 我就算可以放过萧俊, 可是我没有理由放过汀染。

就在萧俊离开的第三天, 我接到石老大的电话。

我本想说如果有困难那就算了吧, 谁知道, 石老大竟然说他就在清水街，并且，他是带着孩子来的。

石老大果然是讲速度的, 孩子出生才三天，他竟然把他送来给我了。

石老大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大包, 里面装着奶粉尿布之类孩子的必需品。

我看着那么小的人儿在石老大的怀里简直不敢伸手去接, 我真怕我一抱就把他的骨头弄断了。我就站在石老大身边看着那个孩子, 忍不住说：“眉眼可真像他啊！”

孩子一直在熟睡，偶尔吮吸两下嘴唇, 可爱极了。

石老大示意我赶紧把孩子抱过去，我这才接了孩子。

“你真是实心眼，我还以为你会随便找个孩子来糊弄我呢！”

石老大一瞪眼，说：“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再说了，别人的孩子哪个有罪了呀？”

我一听, 小声地说：“这个孩子也没有罪。”

我只看了那孩子这么一会儿, 竟觉得离不开了, 本来还一直犹豫的心态现在也没有了, 我觉得这孩子注定就是我的, 他必须要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抱着那孩子，心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石老大叹了口气, 说：“你可真大胆，不过我也够荒唐的，还帮着你。你怎么也不想想，如果他们报案了怎么办。”

“你应该会处理的吧！”我不在乎地回答。

“我能怎么处理？我只是给他们留了张字条，说如果报案的话孩子就活不了了。希望能吓住他们。”

“放心吧，有这字条就够了，他们不会报案的。”

“你就这么肯定？”

“我想，他们一定知道这孩子在我手里，所以他们不会报案的，在他们眼里，我井璟是个狠角色，我说这孩子活不了就真的会活不了。他们不敢冒险。”

石老大笑了，说：“你确实是个狠角色！”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石老大说：“既然来了就先不要走了，再过几天是我的婚礼，你顺便参加一下吧！”

“你的婚礼？”石老大一愣。

“嗯，我要结婚了。”

“和谁？”

“蔡大头。”

石老大哼地一笑，说：“这么说来，我这算不算是给你的新婚礼物？”

“当然算，没有比这再好的礼物了。”

“你就这么放心留我下来参加你的婚礼？你就不怕我在婚礼上给你捣乱？”

“你？你能捣什么乱呢？”

石老大无奈地点头，说：“也是，我能捣什么乱呢？我连个过去式都算不上。”

这个时候蔡大头又出现了。

我这一次一点也不奇怪了，他出现的时候我还笑着说：“看来又是有不少的人跟你说我不但在和男人约会，而且还有了孩子了。”

蔡大头看着我手里的孩子，问道：“谁的。”

我说：“以后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我们不能要。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说你之所以肯回清水街，还肯结婚，是因为你外面还有个私生子，现在婚礼眼看就到了眼前了，你就把私生子接回来了。”

“我活这么大，在意过别人说什么没有？”

“可是……”

“可是你在意吗？如果你在意，婚礼可以不用举行。”

“井璟！”蔡大头垂头丧气地站在我面前，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

我索性把孩子递到他面前，说道：“看，多可爱。”

蔡大头看了看孩子，没再说话。

我笑着对石老大说：“让你见笑了，你看，整条清水街的人都知道我井璟是个什么德行，全部在替蔡大头看着我，生怕我就不嫁了，或者嫁了之后还和别的男人乱搞。可是我就喜欢他们这样，这真的是我喜欢清水街的其中一个原因。这样我就会觉得我是被人看重的，或者说，其他人在我眼里，都傻得可爱。”

石老大和蔡大头谁也没笑，像看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自从我回到清水街，人们的话题就没从我的身上转移过。

先是讨论我为什么回来，再接着讨论我的相亲，然后是结婚，现在讨论得更加热火朝天了，因为我有孩子了。

我只是对外声称这是我的孩子。

就算是对父亲我也是这么说的。

蔡大头的妈妈不乐意了。

她气呼呼地问蔡大头为什么要娶一个有了别人的孩子的女人，还问我这孩子是谁的，以后怎么打算。

我说当然是和蔡大头一起养大他。

她被我的答案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然后在我家大闹三天，哭天喊地的，说这婚礼就要举行了，竟然弄出来了这么个玩意，真是把她蔡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只是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孩子哭了就拿着奶瓶喂奶，孩子吃饱了我就逗他一会儿。在清水街，就是要过这样的日子才安逸，才像是清水街的人。

蔡大头的妈妈闹了三天之后看事情根本没有什么转机，而后天就是婚礼的正日了，她也就消停了。有时候看见我笨手笨脚地喂孩子还会一把抱过去，嘴里说孩子都这么喂怎么长得好。

我猛然间觉得蔡大头的妈妈也并不是那么蛮横霸道的，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其实一直在妥协，并且活得小心翼翼。

对于这个孩子最开心的要数父亲。

他听说这是我的孩子之后，一直沉默着，但是他脸上却有掩藏不住的快乐，说话的声音接连几天都提高了三度，而且还常常听见他放声大笑。

从我记事以来我好像就没有听见过他这样笑了。

他再也不在家里抽烟了，而且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总是要看一眼我怀里的孩子，然后一副满足的神情。

有一次我听见他在屋里逗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用带着喜悦的语气说：“叫爷爷，乖孙子，叫爷爷……”

我忽然庆幸我没有临时取消要这个孩子的想法。

念生也是在这个孩子到来之后才重新开始和我说话的。这个孩子让他的情绪好了很多，脸上偶尔还会出现笑意。

念生每天都来看孩子好多遍。有时候他会问我：“井璟姐，你说这孩子哪里长得像你呢？”

我只是随便回答，我说：“不像我，像他爸爸。”

“那他爸爸是谁？”念生又问。

“他爸爸是蔡大头啊！”

念生对我这个答案当然是不满意的，但是他再也问不出其他的东西来了。

有时候他也会说：“出生了半年的孩子怎么看着像还没满月的。”

我总是说他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

我谎称这孩子出生半年了，我本来想在婚礼结束后把孩子接回来，但是我不能欺骗蔡大头，我得让蔡大头知道有这么个孩子的存在。

这样的谎话说的多了，我自己竟然也信以为真，觉得事实就是这样的。

石老大真的没有回去，他准备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

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万一萧俊他们找到这里来了，他也可以帮我一把。

我已经完全忘记这孩子是萧俊和汀染的了，更加不会想到他们还会找到这里来。

婚礼的当天，孩子由蔡大头的妈妈看护，我和蔡大头就只管专心地完成婚礼。

就在前一天晚上，父亲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打开一看，竟是嫁衣。

是很古老的中式的嫁衣，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穿了。嫁衣上红底子黄绿相间的凤凰牡丹图绣得栩栩如生，小立的领口和盘得精细的扣子都显得出做的人的心思，袖口处的纹案花样尤其精致，展开来看，竟像是密密的眼泪中带着无法言说的幸福。

我看了又看，很是喜欢，但是我还是说：“明天是要穿婚纱的。”

父亲竟坐了下来，好像要和我多说一会儿话，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还是大红的喜庆。”

“现在人都穿婚纱。”我一边说一边把嫁衣叠好。

“这本来是你妈妈的嫁衣，本来是准备结婚的时候她穿在身上的，是她找的裁缝做的，做的时候她整天都去守着，每个针线她都要把关。可是，时间还是没来得及，你早生了一个月，就在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你出生了。后来婚礼取消了，你出生后也没有再补办。当时我说把这件嫁衣卖掉吧，她说，算了，留着将来女儿出嫁的时候穿。”

我所惊讶的不是我的出生毁了他们的婚礼，而是他们竟然在妈妈那么大肚子的时候还没有举行婚礼。“为什么不在她刚怀孕的时候就结婚呢？或者她还没有怀孕，或者生了我之后再补办一场婚礼。”

父亲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他站了起来，在他出去之前，他说：“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到底是没来得及。”

他说完这话就出去了，留给我的背影毫无表情。

我活到这么大，从未为父亲流过泪。

这是唯一的一次。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哭了，就在他彻底走出我的视线的时候我哭得不能自已。

我恨这么多年来我是如此看轻他，我恨这么多年来我是如此怨恨他，可是他却将一个被人唾弃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要的孩子抚养成人，并且一生孤独。他看着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打我骂我也都是应该的，我□□裸地每天带着他的伤痛嘲笑着他，他却一再隐忍。

我几乎没有再叫过他爸爸，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他是我这一辈子最亲的亲人。

我决心再不离开清水街，我理应将我的所有时间来安慰他这一生的孤单，我应该陪着他，如果我也走了，他曾经付出的真心和真诚的爱真的就打了水漂了。

但是我这绝不是替那个抛弃了我们两个人的女人还债，她还不配。

我仅仅是作为一个女儿好好地孝顺父亲。

不管将来如何，我只认定他是我的父亲。

我手里的嫁衣被我拧出了褶皱，我一边流泪一边用剪刀将嫁衣剪了个粉碎。

嫁衣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我昏天暗地地哭了一两个小时，直到蔡大头进来。

蔡大头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开心，我原来有一个好爸爸。”

婚礼当天我眼睛红肿，昨晚的眼泪把眼睛泡开了，怎么也消不下去。

真没想到当新娘子的这一天，竟是我生命里最丑的一天。

事情很繁琐，化妆换衣接客等等事情忙乱地来了，好在蔡大头一直耐心地陪着我。

石老大无所事事地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和念生聊着天，倒是很投机。

一切好像本来就是安排好的，等到宾客落座，等到所有人都在场，等到我和蔡大头开始婚礼，只是还没等到我说我愿意，警察就冲了进来。

石老大猛地站了起来，蔡大头有些惊慌失措，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我和蔡大头把婚礼进行完毕。

警察站在我面前，说：“我们怀疑你和一起绑架儿童案件有关，请跟我们去协助调查。”

在警察身后，同时进来的还有萧俊。

我望着萧俊，说：“真没想到，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萧俊一脸倦容，胡子一把，眼睛里是无尽的失望，大声地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候蔡大头的妈妈也跑了进来，大声哭喊：“不得了了，警察把孩子带走了！”

我对萧俊说：“你欠我一个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他们对这突然出现的状况一头雾水。

石老大和蔡大头只是看着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说：“总不能让我穿着婚纱跟你们走吧！”

他们答应让我去换身衣服。

我走之前对蔡大头说：“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婚礼。”

蔡大头很大度地说：“没关系，你记得用一生来还我就行了。”

我就这么走了。

穿过几乎要沸腾的人群，我听见他们的各色议论，年长都说井璟这孩子从小看着就是要犯事的人，看吧，到底是出事了。年轻的说井璟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招惹是非？也有人在小声嘀咕，说偷孩子真是造孽。

我看了父亲一眼，他垂着眼睑正在抽烟，一口一口，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念生忽然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激动地喊：“你们不能带她走，就算带她走至少也要等她婚礼结束，这么一会就不能等了吗？”

警察瞪着念生：“人要是跑了你负责吗？”

念生拍着胸脯说：“我负责！人要是跑了我把我这条命给你们！”

拉面婶婶赶紧过来拉住念生，嘴里念着小祖宗之类的话。

念生根本不动，气呼呼地看着警察，说：“不管她做了什么，我只知道她是好人，她没有害过谁，那个孩子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个宝，她只是打算自己把那个孩子养大，也没打算卖掉或者怎么样。今天是她的婚礼，是她最美的时候，也许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场婚礼了，你们的心要是肉长的就应该等到她婚礼结束再带她走！你们这么多人在，难道还能叫她跑了？”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接着有小声的附和着念生的话，说确实应该等到婚礼结束，至少蔡大头是无辜的。

我看着念生，感激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说我要的根本不是一场婚礼，有还是没有都没关系。

蔡大头这时候说了一句，他说：“可是，我有关系。”

警察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萧俊，萧俊低下头去表示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他此时最关心的是他怀里的孩子。

最后他们决定让我把婚礼的仪式举行完，然后再带我走，并警告我不要打其他的主意。

其实作为我自己，我真的不屑于这种施舍，况且刚才的气氛已经被打破，如今这场婚礼注定是残破的，何必要继续呢？

可是我看见蔡大头期待的眼神，念生执拗的神情，我只好努力把这场戏唱下去。

蔡大头是想要众人作证，他娶了我。而念生，他不想看见我结一个没有婚礼的婚。

在婚礼重新开始的时候，萧俊抱着孩子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我愕然，这是什么意思呢？

然后他对我说：“谢谢你把孩子照顾的这么好。”

说完他便抱着孩子走了。

我看着他缓慢走出去的身影，一时间鼻子很酸。

在我的婚礼上，我心爱的男人抱着他的孩子与我道别。

而婚礼之后，我最爱的男人带来的警察将把我带走。

我到底是算错了，我以为他不会报警，我以为这只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恩怨。

可是我错了，那是他的孩子。

而我，只不过是他挥一挥手就能再见的过去。

婚礼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既想高兴又高兴不出来的尴尬，只有我自己显得很淡定。

蔡大头看我的眼神也是飘忽的，他大概还在想这么好好的一场婚礼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这有什么好思考的呢？谁叫他娶的是井璟呢？

井璟可是清水街出了名的孽障，如果不折腾折腾这都不像井璟的风格了。

我真是有些佩服那位婚礼的司仪了，在这样的场合中他依然激情澎湃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的程序，并且还不忘调动现场观礼者的情绪。

只可惜，他问一声新娘子漂亮不漂亮，人群里发出一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嗡嗡的声音，低沉而杂乱，他再问一声新娘子和新郎官配不配，竟然彻底地没有一丝声音回应他了。

蔡大头的手微微地颤抖，他拉着我的手的时候也不能镇定下来。

我冲蔡大头笑，他回给我的只是苦笑。

后来我对着蔡大头的耳朵小声说：“你看，谁的婚礼上还能请来这么多警察做保镖的？恐怕只有我们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蔡大头还是苦笑一下。

我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说：“早知道你这么为难，何必要继续呢？”

蔡大头一听，清了清嗓子，立刻显得精神抖擞了。

等到各项程序都走完的时候，我感到在场的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终于轻松了。他们忍受了这么久，真是不容易。

蔡大头也长舒一口气，再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状态。

在警察带我走之前，蔡大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终于娶到你了。”

我看着蔡大头，心里真不是滋味。

娶我也许是他的生活目标之一吧，尽管这种娶法会叫大家笑话，他还是要坚持。我想，此时此刻，蔡大头应该是开心的。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娶我而娶我，就像我为了嫁他而嫁他一样。

在婚礼继续开始的时候石老大就已经离开了，所以此时他看不到我被警察带走的样子。

我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不管给我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我已经对自己的人生无所谓了。

很久以前我不知道要怎么活，那时候我对生活很有所谓，我努力地和生活里的一切抗争，我努力地做一个谁也不敢欺负的女子。如今，我忽然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了，却开始无所谓了，好像不管用什么方式，真的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或者打倒我，我悠然自得地像个阿Q，却真的能感觉到生活在用怎样的方式继续。

我成熟的早，于是也注定苍老的早。

在警局，我再次看见了萧俊，他的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孩子。

只可惜那个孩子看见我还不会拍手欢笑，他太小了，他永远也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疯女人，竟异想天开地想得到他。

萧俊录完口供从我身边走过，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他再次进来的时候手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然后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我不会起诉你的，我希望这件事是个误会，能越简单地解决越好。”

“你不用装好人。再说，就算你放过我，你老婆也不会放过我的。”

“请你理解！她是个母亲！”

“我本来也有机会是个母亲！”

“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的不是当年。”

“那……”

“我不能再生孩子了，上次以为你真的被石老大所伤，找他算账，结果弄得自己受重伤，子宫被切了。”

萧俊先是惊讶，然后低头沉默，再然后他用双手抱着头，双肩在颤抖。

这时候警察过来了，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我离开的时候萧俊依然没有把头抬起来。

我来的时候蔡大头跟着过来的，后来就一直在一边不说话，我和萧俊说话的时候他也没过来，呆呆地站在一边。

我不是很配合，怕牵连到石老大，警察问什么我都只是说不太记得了，反正你们要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吧！

最后警察也很无奈，只好将我留宿。

一夜未眠。

我整夜都在回忆我从记事起到现在的所有生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生我的人也许在一开始就是怨恨我的到来的，我的到来改变了她的人生，使得她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所以注定她不爱我，所以她能潇洒地离开我，并且利用我。而养我的人也许曾经庆幸过有我，所以他能娶了那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丢下我离开之后，他便将所有的怨恨都发在我身上，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他自己的耻辱。如果没有我，他会不会再娶一个女人然后过另外一种生活呢？极有可能吧！而我的存在给了他虚假的希望，他也许一直在等她回来。

而那个我爱的男人，无论他爱不爱我，他一定想过假如没有我他的生活会更加辉煌和安定。我的爱情可怜的存在着，分明我比任何人都早遇见他，可是我却要给任何人让路，真的是连一个像样的得不到爱情的借口都没有。

如果没有我，蔡大头也会活得更好，他会娶一个乖巧的妻子，然后给他生儿育女，而不是造孽地伤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娶了我。蔡大头分明是知道我不爱他的，我心里从来就只爱一个人，这是我致命的地方，可是他依然要娶我，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娶我，我开始觉得，他也许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爱我。

还有那些从我生活里一闪而过的人，包括石老大唐熏郑可可，甚至水清清，他们和我共度的时光只是一场游戏，他们不懂我这一生到底在寻找什么，他们都离我很远。

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时候我真是万念俱灰，我用尽力气，在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的碗里都放十两牛肉，掏心一样地对他们好，可是最后我得到的是什么呢？我这短短的二十几年所追寻的不过是他们能给我的温暖和爱。我知道我任性我放肆，可是我究竟却只是一个生命的拼盘有所缺失的可怜姑娘。

第二天，我睁着眼睛看着光线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竟对这世界充满了留恋。

整个上午我都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没有人来看我，也没有警察提审我，我就在幽幽的光线中一个人发呆，脑袋因为整夜的思考和回忆已经变得空洞，此时除了发呆，我什么都做不了。

期间有人送饭来，我也是一口没吃，完全没有胃口。

总是觉得脸上干巴巴的，这才想起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虽说换掉了婚沙，但是脸上的妆并没有洗掉，此时脸上干巴巴地难受。眼睛还有一些生涩的疼，用手擦一把眼屎，擦下来的都是黑乎乎黏黏的东西，眼妆慢慢地在侵蚀着眼睛。

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的时候就会说一句：“能给我一盆水洗脸吗？”

这话说了几十遍，也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我终于也放弃了。

一直到下午，终于有人想到我了。

我以为是继续问话，结果我却见到了三个来迎接我的男人，萧俊、蔡大头，还有石老大。

“你走吧！”这是警察对我说的话。

我吃了一惊，走过去问那三个男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石老大说：“出去了再说吧！”

跟着他们出了警局，才发觉外面的阳光要刺眼的多。

我说我想洗脸。

石老大说：“马上你到家了就可以洗了。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关于孩子那件事我已经跟警察说清楚了，萧俊和汀染都很配合，说是一次误会，都不予追究。”

“汀染肯放过我？”我有些不太相信。

“当妈的人了，看见孩子平安无事就什么都放下了吧！”石老大说了这句话之后看了看萧俊。

萧俊勉强笑了笑，说：“这是真的。而且我跟她保证了，你绝不会再做伤害孩子的事。”

“这种话你也敢保证？”我嘲笑地看着萧俊。

萧俊看了一眼蔡大头，没有再说话。

石老大看着我，最后还是张开双臂要求和我拥抱，我看了眼蔡大头，蔡大头笑了笑，于是我就和石老大礼貌地拥抱了一下，然后石老大就上了他的车，疾驰而去了。

蔡大头看着萧俊，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萧俊说：“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蔡大头拉着我，说：“井璟，咱们回家。”

我被蔡大头拉着要离开的时候转头看了眼萧俊，萧俊也正在紧紧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分明有话要说，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我跟着蔡大头走了。

蔡大头一路上都在抱怨自己没用，说救我出来的不是他，他作为我的丈夫什么都不能为我做。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就只好任由他说着。

唠叨完这些，蔡大头忽然又说起了萧俊。

他说：“井璟，你是我的老婆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萧俊有任何的来往。”

我说：“想来往也来往不了了，他就要出国了。”

“如果他不出国呢？”

“随便他在哪里，他都跟我没有关系了，他有自己的老婆孩子，我也有自己的丈夫，我跟他掺和什么呢？”

蔡大头听我这么说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那如果他回头找你，你会不会动摇？井璟，我的意思是，无论他怎么样，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老婆，你是我蔡大头的人了，你不能和其他男人有任何故事了。”

我笑了，看此时的蔡大头真的像个孩子，那么在意他所心爱的东西，生怕被别人偷走了。

我说我不会动摇，我说我是蔡大头的老婆，绝不和其他男人有故事。

蔡大头开心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其实在心里说，如果萧俊回头找我，除非下辈子，而且还得太阳从西边出。

然而，没有等到下辈子，也没有等到太阳从西边出，萧俊竟然真的来找我了。

就在我从警局出来的第二天，我和蔡大头一大早地就收拾着准备到我父亲家吃回门饭，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萧俊说：“如果我敢带你走，你敢走吗？”

一看见这几个字，我的心又开始不安分了。

蔡大头还在一旁问我他昨晚买的酒要带几瓶，我心慌意乱地哦了一声，然后说了句随便。

蔡大头还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我完全没听见。

我很是激动地给萧俊回了短信，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萧俊回短信过来：“我等你到今晚十点，在上次的茶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你就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萧俊发来的短信，我怀疑萧俊的手机现在在别人的手里，然后拿这种玩笑调侃我。

于是我对蔡大头说：“你先收拾，收拾好了你先过去，我出去一下。”

蔡大头问我什么事，我随便说是理发店店面的事，过去看看。

想起之前我和别的男人见面总是有人会告诉蔡大头的事，我没有直接去找萧俊。

我给萧俊打了电话，接电话的竟然真的是萧俊。

“刚才的短信是你发的吗？”

“是的。”萧俊承认了。

“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有这样的念头？”

“你不是问我敢不敢带你走的吗？现在我告诉你，我敢，那你还走不走？”

这是什么状况？我想起我第一次向萧俊表白，我说我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我，我能给你碗里放十两牛肉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

如今这状况和当初有些相似，只是我们的位置换了。萧俊在对我说我要带你走你走不走，我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就为了带你走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走？

我以为萧俊忘记了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于是我问他：“那汀染和孩子怎么办？”

萧俊说：“汀染同意和我离婚了。”

“为什么？”

萧俊竟然笑了，他说：“你做的事你竟然问为什么？她说只要我在她身边，她就不能感到一点安全，她害怕有一天你再想起我来又对孩子做出什么事她真的无法承受了。所以，她决定和我离婚。”

“原来是她和你离婚了你才想到我来。可是我已经是已婚的人了。”

“不是的。汀染她只是想明白了，也看明白我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从没怪过你。就算汀染不和我离婚，我一生这样心不在焉地和她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回来找你……”

忽然之间，我不知道我和汀染哪个更可怜了，我只是深深地觉得我们都是被萧俊玩弄于鼓掌的女人。

可是，这又如何？

我依然爱他。

他的这一番话以及他的邀请都让我心动。

我本来还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毕竟蔡大头为我舍弃了那么多。可是我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地对萧俊说：“好，我跟你走！晚上八点，在你的母校门口等我。”

那个地方是我所有爱恨开始的地方，萧俊曾经在那里给了我希望同时也给了我绝望，如今我要从那里和萧俊重新出发，让自己再次想起那个地方的时候不再是疼痛，萧俊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个事实会唤起当日的美好。

我回到和蔡大头的家里的时候蔡大头已经走了。

我收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和几件衣物，东西很少，一个稍大的包就装下了。

我背着包出门了，出门前我仔细地看了一番这个做了我一天家的地方，我说，我如果走了就再不会回来。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蔡大头离婚，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同意的。

我照样去父亲那里吃了回门饭，蔡大头陪着父亲还有拉面叔叔喝了不少酒，我也敬了他们一杯，我说，我井璟这一辈子都没让他们省心过，希望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

午饭结束后蔡大头有些醉了，就直接在父亲那里躺下睡觉了。

我在清水街晃荡了一圈，就是没敢去见萧俊。

念生一直陪着我，他说我看起来有心事。

我说这不是心事，这是已为人妇的心态。

念生说他要走了，他要离开清水街，到很远的地方去，他总觉得很远的地方有他的梦想，而更重要的是，清水街埋葬了他的爱情。

我看着还仅仅是少年的念生，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那么想离开清水街，想寻找一处可以安放自己的爱情和梦想的地方，可是最后我没有成功。

但是我还是拍着念生的肩膀说祝他成功。

在晚饭时分，我坐在某个墙角，我已经记不清那是不是当年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时蹲过的墙角了，我就坐在那里，在心里对着整个清水街说，这次，我可能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见，清水街。

晚饭我没有回去吃，蔡大头依然在陪着父亲喝酒。

我在蔡大头的拉面馆里吃了一碗拉面，然后就朝着和萧俊约好的地点出发了。

我觉得我在往那个学校门口走去的时候有一种朝圣的心理，我知道那里站着一个人，他将给我一份我一直追求的爱情，还有带着爱情的未来。

我开心圣主终于收留了我，再不让我在爱情的道路上流离失所。

我屈指数了数我的年岁，就快二十六岁了，还好，终于都还来得及。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萧俊，他站在微弱的灯光里。我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俊似乎也和我一样激动，他紧紧地抱住了我，说：“这是我活这么大做过的最勇敢的事。”

我开心地好像好窒息了，萧俊的最勇敢的事是为我而做的，于是我立刻觉得我为他做过的所有勇敢的事都全部是有了回报了。

“你是不是从来都是疯狂地爱着我的，就像我疯狂地爱着你一样？”我太开心了，我觉得这样的问题一定要现在问，现在这样的情形，萧俊是什么甜蜜的话都说的出的，我太想听了，我想从他的嘴里知道他就是这样的，爱我爱到发狂，爱得执拗，爱到不顾一切。

可是萧俊没有回答我，他抱着我的双手渐渐松了。

我惊觉地抬头，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被一只手抓了过去。

蔡大头怒睁着双眼，用力地握着我的胳膊，咆哮一般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嫁给我了你还要跟他走？你不是说你不会再和其他男人来往的吗？我为了你，我宁愿断子绝孙，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我们才刚刚举行完婚礼，你就要逃走！你把我当什么？”

“那好，我们离婚吧！”我真的很镇定，就好像我一点错都没有犯一样。

蔡大头愣住了，借着灯光我看见他眼睛里面有东西闪闪地发亮。

萧俊走上前刚叫了一声蔡大头，蔡大头立刻把我拉得远了一些，然后怒吼一声，说：“你不是最痛恨你妈妈的吗？你为什么还要走她的老路？”

我一愣，我竟没想过，这真是和我妈妈极其相似的路。

我说不出话来。

蔡大头疯狂地说了一句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之后松开了我的胳膊。

然后我就倒在了地上。

刚才那一下，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直到我倒下去，直到我双手摸到腹部的那把刀子，摸到流出的鲜血，我才意识到疼，我才明白蔡大头他宁愿我死也要我是他的妻子。

萧俊过来抱住了我，说蔡大头疯了。

蔡大头也俯下身来，他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该这样逼我，你不该这样逼我，这刀子是你逼我扎下去的，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你还是要离开我，你都嫁给了我，你还是要离开我……”

我感觉渐渐虚脱，意识也慢慢模糊，但是我看着萧俊，我在等他的答案。

萧俊将我抱在怀里，说：“我是疯狂地爱着你，就像你疯狂地爱着我。”

真好！

我这回可以放心地说。

再见了，清水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