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是带着要嫁给石老大的决心而来的, 可是在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是想抽他，虽然这一巴掌根本弥补不了萧俊所受的伤害。然而此时石老大这样抱着我往医院奔去的时候, 我忽然庆幸自己的受伤, 并且我希望这伤严重一些再严重一些, 也许这样会在石老大心里横上一块膈应人的挡板, 我们谁都越不过去, 那么，就不会有结婚那么一说了。

我还在心里阴暗地想着的时候，渐渐觉得自己在石老大的怀里晃来晃去直晃得我有些犯迷糊, 感觉像是经历了无数个没有睡眠的夜晚，现在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在我入睡之前,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没脑子的货！非得往堵车的路上开！”

石老大又在骂人了, 对他来说, 他就没有错的时候，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逮到谁就骂谁。

但是我没有力气嘲笑他了, 也没有力气睁开眼来看看他此时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我忽然就看见了蹲在拉面馆门口的父亲，果然是老了。他手里的烟都已经要燃尽了，眼看着都能烧到手指头了，他还是拿着，任由烟雾袅袅地上升, 就像久远了的炊烟, 充满生活的味道。他的眼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没有焦点。他在看谁呢？他终日蹲在这门口又是在等谁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再找一个跟他相配的如岁月一般苍老的女人一起蹲在这门口惬意地数着日落呢？他这样固执了白发, 也等不来更守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你说他这是何苦呢？

我记得我有走上前，伸着手指着父亲, 说你这到底是何苦呢！

可是意识完全在这一刻模糊，刚才那一幕清晰地如现实一般的幻觉一下子就消失了，而我也随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甚至是自己。

我预计我至少要在三四天之后再醒来，这样才会显得我伤得有多重，然而事实是我在三四个小时之后就醒来了。

醒来之后我问的第一句话是：“我睡了几天了？”

石老大没有说话，正在我身边摸摸索索的护士说：“没有几天，刚刚手术完你就醒了，也就三四个小时吧！”

“这么快？”我有些失望。

“还有嫌快的？”护士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她将输血的速度调了调就出去了。

我看了石老大一眼，没有和他说话，我又想起了我昏迷之前的那个幻觉，我感觉到我似乎真的要回去了，清水街每样东西都在召唤我，包括那个讨厌我的父亲。

石老大低头坐在我床前，一声也不吭。他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要内疚的多。

“我不过是流了一点血，你看这不都好了吗？你没必要这样子，你与其这样子还不如直接放手不要再逼我了，那样的话我会真的感受到你是在道歉。”

我说话的时候想起身坐起来，一用力，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刀绞一样的疼，我掀开被子一看，一块纱布贴在我的腹部，上面有红红的血印出来，我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一处灾区。

“竟然还在疼……”

我的话还没说完，石老大忽然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通红着脸，说道：“井璟，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负责一辈子！这辈子我谁也不娶，娶定你了！”

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局面了？不就是推了我一把吗？至于要对我这样负责？

我还没回过神来，石老大有些过于激动或者是兴奋一般地出去了，我听见他一出门就是打电话，然后渐渐远了，具体我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事。

我一个人无聊，没多会就睡着了。

天黑之前石老大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人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站在我床前，石老大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这是我们婚礼的整体策划，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说，我全部满足你。”

婚礼策划？

石老大出去忙活了一阵子不会就是忙活婚礼的事吧？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我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就不能等到我出院了再说吗？”我问石老大。

“我是想着反正你现在在医院躺着也无聊，不如先想想怎么办，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可以举行婚礼了。”石老大讨好着说。

我想起我今天找石老大本来就是说商量结婚的事，现在反而不好退了。

“让我再想想，你这么暴力的人，挥一下手都能把我伤成这样，我要是嫁给你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你手里了呢！”

我本来以为这句话会让石老大暴跳如雷呢，结果他一听，又低下头去，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发誓着说：“我石老大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动井璟一个手指头，结婚后也只疼井璟一个人，一切都是井璟说了算，我毫无保留地照顾她一辈子，听她指挥一辈子。”

石老大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到我心里有些没底，嘀咕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医生进来了，帮我检查了一下伤口，因为进来的时候听见我和石老大在说话，就多嘱咐了一句，她说：“病人刚做完这个手术情绪上难免有波动，家属说话的时候注意语气。”然后又看着我说，“子宫也没有全部切除，以后说不定还是有怀孕的机会的，你自己要想开点，没有孩子也可以领养。另外除了心情上的调节，饮食上注意不要吃油腻的东西。”

子宫切除？

我脑袋一懵，张嘴想问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咬着的牙齿硬是分不开。眼看着医生要出去了，我才终于问出来。

“你说我子宫被切除了？”

“家属还没告诉你吗？切除了一半。当时你伤口伤到子宫，并且造成一定程度的感染，手术也是经过家属签字同意的。”

“什么家属？我根本没有家属！我都没同意你们就这么做？我这么年轻，连个孩子都还没有，你们有没有公德心？”

我情绪控制不住地对着那个医生就吼了起来。

医生瞪着眼看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石老大赶紧上前道歉，让医生先出去了。

这个空挡我一直没有停止吵闹，我一开始只顾着指责医生，等医生走了，我眼里看见石老大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的源头是石老大。

很显然，是他同意做的这个手术，而造成我必须要做这个手术的人也是他，难怪他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我一辈子，说要娶我，我顿时明白了，他内疚的原因比我之前所想的要严重的多。

我开始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我所有能想起来的骂人的语句都用上了，手边能拿到的东西也都扔到了石老大的身上，最后我叫他滚，我让他滚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还说什么结婚，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还想做夫妻？

石老大只是耸拉着脑袋站在我床前，那位什么婚礼策划已经出去了。石老大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我闹着，最后我叫他滚他也不说话，更加不滚。

当时我还在打着吊针，可是一看见石老大那副样子在我面前我着实有点受不了，于是一把拔掉了手上的吊针，对他说：“你不滚，那我滚！”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多么不想看见他，我不想一看见他那张脸就想起拜他所赐我刚刚失去了一半的子宫，也许永远失去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机会。

我吊针刚拔，还没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石老大就把我按在了床上。

石老大一张苦情脸对着我，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些可怜，巴巴地说：“我求你先好好调理身体行吗？你想打想骂还是想砍想杀都等你好了出院了再说可以吗？好好，我走，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走。”

石老大走了之后有护士进来重新给我扎针。

我一个人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渗入灵魂的孤寂，如今这孤寂还带着身体的残缺，这残缺最终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我忽然想起郑可可，他算不算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他的选择算不算是最好的呢？

我有在那么一点点时间的罅隙里想过要走郑可可一样的路，可是我终究舍不得这庸俗的世界，我宁愿拖着所有的伤痕带着遗憾就这么生活下去，即使回忆和所有生活的过程能将我折磨致死，我还是愿意活着。

为什么不活着呢？

我还有那么多问题都没有看明白，比如那个生我又抛弃我找到我又离开我的女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曾没爱过我？她最后对我利用到底有没有带着几分愧疚？比如那个在我初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接纳我并与我一起经历生死离别的苦痛的姐妹唐熏，她到底再次回来见到是真的只是为了钱还是单纯的想见我？还有萧俊，我还没有看到他幸福，他失去右手之后会不会换来安宁，汀染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与他共度一生……我全部不知道，可是我多么想知道。

所以我要活着。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不能死，我就算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价值了，我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