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比想象中还要繁华。

站在车流不息的街上，叶露忽然有打电话给浦玮的冲动。

只是，浦玮住在学校的男生宿舍里边，这个时候，也不能把她偷运进去，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色蒙蒙地暗下来，虽然是五月间，夜风还是很凉。

衣裳显得单薄了些，叶露搓了搓手，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今天晚上去何处投宿，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橘红色的街灯，让都市的夜凭添了几分暖意。

她是一路匆匆地从兰城站的广场穿行过来，避开那些满面是笑为小旅馆拉客的人，宁可自己去找。今天晚上先囫囵一宿，明天先找一处房子租，然后找一份工来打。

本来想笑笑，叶露现在的感觉依然恍如梦里，说不清楚滑稽的是命运还是现实。

打工妹，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背井离乡的打工妹。

住在同一个弄堂里边的李婶常常在母亲面前自己，叶露这孩子真的稳趁，不多言不多语，好像以前的大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现在的小丫头，成天跑野马一样，撒手就没有了人影儿，这孩子，真是个好姑娘。

李婶的话，母亲很受用，总是有人看得出来她家姑娘的好处，于是又托着李婶给叶露介绍男朋友。李婶倒是答应得很爽快，结果介绍的就是那个一见面就满脑门官司的家伙。

那件事情以后，李婶有些不好意思，叶露当时也生气，过了三两日，也就抛掷脑后了。

不是说，人生如戏嘛？那个人，也许是别人生命里的主角，在她叶露的人生戏码里边，不过是扛着大旗在舞台上转一圈的龙套，他貌如潘安也好，才胜子键也罢，或是富敌石崇，和她也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羡慕，漠然，不过徒劳。

偶尔一次，叶露从图书馆回来，借了本黑格尔的书来看。

转过巷角的时候，听到李婶和一对母女在说话，也是在夸赞那个女孩子，大姐，不是我奉承你，我可是从来都不会夸人，你家丫头真的稳趁，不多言不多语，好像以前的大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现在的小丫头，成天跑野马一样，撒手就没有了人影儿，这孩子，真是个好姑娘。

这些话，听得熟稔，叶露自嘲似的笑了笑，原来夸赞人的溢美之词，也不过是寒暄辞令，还是自己太好笑了，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了几分舒畅的感觉。

噗。

想着这些事情，叶露忍俊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抬头看看，面前是一家小旅馆，来临街不远的位置，不算是特别偏僻，旅馆的门和窗都擦着透亮干净。

推门进去，叶露选了可能范围内最便宜的六人间，这里还有十二人间的，和以前车马店里的大铺炕一样，可惜那只是提供给男性的客人住。

哎，有时候还是做男人好，起码现在可以省点儿钱。

拿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边已经住了四个人，先来的选了里边的床铺，剩下对着门的两个位置，也没有什么好挑的了，叶露坐在斜对着房门的那张床。一路走的时候，不舒服也能挺着，现在坐到了床上，浑身发软，一下子就躺在床上，动也懒得动了。

背包放在一旁，带子缠在手腕上，同房间里边的四个人应该住进来几天了，混得非常熟悉，围坐在一起打扑克，有两个手指上还夹着烟，喷云吐雾，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啃得乱七八糟的烧鸡块，啤酒罐子，还有吃了一半儿的泡面。

屋子里边，说不好是什么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薰然。

身子不知不觉地在摇晃，好像床也跟着摇晃，叶露只是感觉到有些晕，烟味儿和肉腐杂陈的味道，反而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迷迷糊糊中，听到房门开开合合的声音，好像她们谈笑的声音，觉，睡得难以沉稳，断断续续地，最后终于从疲倦中醒过来，再也无法睡去。

窗子上的窗帘没有拉上，对面的霓虹灯透进来，在床与床的狭长空隙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把背包垫在身体后边，半倚在床上，房间里边已然熄了灯，同房间的几个都酣然入梦，东西还在凌乱地摆在哪里。

幽暗闪烁的光晕里，看不成书，叶露戴上耳机听歌，顺手在背包里边翻出一本磁带，按下踺子，齐豫空谷风回般的声音传入耳中：风沙吹的我听不见爱情，想回忆都难宁静，你我，连恨都举棋不定，任由不知情的风沙，卷去脚印……

先见浦玮？

还是先安顿自己吧，叶露出神地望着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留着，霓虹闪得人昏昏沉沉，可是在灯影里漆漆的夜色，凝重如石，心中盼望的第一缕晨曦却久久不肯投射下来。

对于清醒的人来说，时间总是那样漫长。

换了地方，辗转难眠，叶露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户边，隔着玻璃向外望去，看着被水泥森林割零破碎的天空，黯黯的夜空，看不到星星，那轮月，疏散晕开成水雾蒙蒙地一团光，月上的阴影隐约可见。

桂树，吴刚，嫦娥……

一个让人向往了几千年的美丽神话，在加加林登月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如果，现在依然不知道，月亮上边只是一片黯黑的死寂荒凉，站在这里，仰望苍穹，心中油然而生的该是对广寒宫充满了遐思。

就算有些梦想，只是梦想，永远照不进现实，可是人生如果没有梦想，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野马也，浮尘也，其不知抟扶摇而去几千里也。

叶露抱着肩，思绪早已经飘飞到深邃浩渺的苍穹中，捭阖纵横。

习惯地从贴身的口袋里边掏出笔和本子，这两样东西始终随身带着，一旦叶露想到什么就写下来，人，在无意识地思绪流转时，灵光一念，触动心头的才是最醇正的东西。

笔，沙沙地在本子上起舞，一行行字，跃然纸上：

最凝重的沧桑 / 埋葬在天空里 / 流云没有记忆 / 我们错过了年华 / 仍自以为是地守望着

兔升乌坠 / 本来没有什么 / 我们以为有了什么以后 / 什么都不再是什么

大地与天空的距离 / 永远遥不可及

先辈们醉倒于茵茵碧草之上 / 醉态可掬 / 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当年的现实还没有冰冻到幻想 / 所以李白说 / 不敢高声语 / 现在的我们啊 / 怎么接 / 天上没有人

啊。

忽然一声惊叫，把叶露飘渺的思绪拉回来，连忙回头。

旁边床上的人坐起来，见她回头，才泄了一口气，可是脸色青白，加上睡得懵懵懂懂，头发蓬乱披散，反到把叶露吓了一跳。那个女人气道：“哎，你三更半夜地不睡觉，坐在自己那里呆着好了，不要在这里吓人，吓死我了。”

哦。

叶露有些歉然，那个人才穿了鞋出去，听到洗漱间里边有水流的声音，然后那个女人又回来了，晃晃悠悠地爬上床去。原来是人家起夜，一睁眼看到窗户边站着个人，半睡半醒之间，才吓得叫了一声。

抱着枕头，蜷成一团，和猫一样，睁着眼睛。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不知道数到几万只羊，天终于亮了。

第一次发现阳光如此的可亲可爱，叶露退了房，离开了小旅馆。

浦玮在信中和她提过，兰城的虹霞区是平民阶层住的地方，因为学习的宿舍条件不好，环境又乱，他打算和朋友在虹霞区合租间房子。

叶露在路边买了一包卤花生，打听到去虹霞区的公交车，一路走到站点儿，等车的人很多，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车终于慢慢悠悠地来了，上了车，也没有座儿，握着车上的拉杆，叶露随着车身晃荡。

晕车的人，平衡能力都很差，别人都能稳稳地站着，叶露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扑倒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虹霞区，下了车，被风一吹，连后脑海都蹦着痛了。

可是抬起头看时，叶露无限惊讶。

浦玮说虹霞区是兰城平民阶层居住的地方，不过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平民，比自己家乡里最好的居民小区强过很多。

哎，刘姥姥进贾府，看见什么都是稀罕的爱物。

这是兰城嘛。

叶露心中嘲笑自己少见多怪，沿着街路，慢慢地走，寻找着租房信息的招贴，走了一段路，还真的看到了好几处，不过都是楼房，房租高了一些，超过叶露原来的估算。

又走了一段路，叶露看到一家一楼的住户出租地下室，价钱便宜很多，下边留着地址电话。

地方很好找，到了那里，才是清晨六点多钟，站在台阶上，叶露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不知道房主起来没有。

现在敲门，扰人好梦，还是等等吧。

您找谁？

后边响起温和清澈的声音。

叶露回头，后边站着一个女子，形神皆雅，娉婷优雅的一个人，很美。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好像是晨练回来。

一个真正的美人，不仅要让男人回头驻足，更该让女人欣赏赞叹。

皓月之幽，深潭之静，这个女子的容颜和声音一般静雅清悦。

女子看到叶露有点儿发愣：“我姓梅，这是我的家，您找？”

哦。

叶露窘然：“不好意思，我是看到租房的信息才过来，您家里的地下室租出去了吗？”

姓梅的女子一笑：“这样，您介意和人合租吗？已经有个女孩子住进去了。”

“没关系。”听到有人住进去了，叶露心里自然高兴，两个人合租，租金就便宜了一半儿，只要那个同伴不是特别难缠，这样的好事何乐不为？

姓梅的女子十分客气地“我叫梅若华，我先带您去看看，您觉得合适了，我们再商量，可以吗？”

叶露点头，跟着梅若华走，心中琢磨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