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 分类:现言 | 字数: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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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六章 01
妙手回春
第六章01
李春江还是在接过那通电话后的翌日, 回家了。他想:这辈子,爹只有一个,竹文青也只有一个。但他和竹文青, 只要都还活着, 迟早有一天能相见, 毕竟他们都还年轻, 可爹呢?一旦死了, 别想再找第二个亲的,即便他还年轻。
抵达前门火车站,想不到今日乘车的竟那么些人, 仿佛什么重大的日子,大家都约好了似地。回来的、出去的, 一个一个, 全都热泪盈眶, 终于活着回来了!这一去,怕还不知有命无命。悲喜的神情, 尽写在众人脸上。
观察着他们,李春江一阵感慨。
文青,我要走了,你在哪里?好不好呢?这时候,他真希望竹文青此刻能在人群间。至少在这即将分离之际, 让他们多少见上一面!他向老天默默祈求, 忽然瞥见人群里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是竹文青, 穿一件旧长衫, 面容憔悴。他做梦般地朝人群深处轻轻呼唤一声:“文青?”
火车汽笛嘟嘟响起,一时间白烟缭绕。人群开始骚动, 声音也越发嘈杂,那身影似没听见他的呼喊,随即被淹没。
……不是么?李春江一阵落寞。是我眼花了?他垂下头,揉揉眼,走去站台,上了火车。
竹文青千辛万苦回来北平,一脸憔悴。车上过夜很不方便,颠簸了许多时日,弄得他没地方换洗衣服,一件长衫就这么穿了一路。
下来火车,竹文青怔怔地,只见人如潮涌。幸福的、悲伤的脸,他已为,这时的自己,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
自去了李春江老家,一路看到遍地疮痍,他越发觉得,人在这世道能平安地活下来是多么不易?虽然活着就像给上辈子赎罪,可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无所畏惧。可惜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他很怕。早先看古人的书,上面总有痴女子望夫化成石头的故事,他还不信,笑古人傻。直至他自己也弄到这步田地,才知道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看那些因重逢而相互拥抱在一起的男女,竹文青多么希望,李春江也能在这中间。他想像着他和李春江在这里如何地相逢……但他清楚,这不过是奢侈的妄想。一路上,他总觉得老天在戏弄他,不可能叫他和梦里那反复出现的人轻易相逢。因此,此时此地,他痛恨着老天,也有那么些埋怨李春江。在他看来,或许李春江这时候,已跟那位新太太在崭新的家里享福了。这叫他又妒又怨,亦怀着无际爱意。
他真怕李春江要跟那位太太有个什么,然而他又擅自认定,李春江不会轻易背叛他……不能见到对方,他简直摇摆不定。
……怎么会在这里?我可真傻!他很失落,又还怀着一丝希望,隐隐地,似听见有人唤他,好像李春江的声音,叫着他“文青”。
“……春江?我在这儿……”他怕听错了要被人耻笑,只低低地,自言自语似地应了一句,回首张望,奈何只有重逢与离别的人,一重又一重,涌着他,迫使他不能在原地停留一步。除了人潮和一片片阻断视线的白烟,他什么都看不见。那呼唤声,也随之没了。
他拎着手里不多的行李,下站台,向站台上望去最后一眼,看见一辆即将开走火车。他望着它太息:不知谁又要分离了?这一瞬间,却又莫名地无比心安……这是怎么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望着那火车启动,他才头也不回地出了车站。
到素心堂门口,还没进去,竹文青就望见街对面的洋医馆开张了。
……难道春江回来了?他一阵欣喜,把行李丢在自己家铺子门口,直奔进对面的诊所。
“东家?东家!”孙掌柜见他回来,在铺子里召唤,可他全没听见,孙掌柜只好先替他把行李拎进家去。
“春江!春江……”他欢喜地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路小跑着赶进来,见先前那位秘书小姐又回来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从前。
“竹先生!?”秘书小姐见了他也很欢喜,“怎么老不见您?我们可又回来了。”
“我知道!知道。”竹文青微笑着,“春……哦,李经理在不在?”他迫不及待地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望去,奈何房门紧闭,望不见里面。
“太不巧了。”秘书小姐说,“经理说今天刚回老家去了……”
“怎么,今天回去了?!”竹文青不能相信。就在刚刚,他才下火车……怎么没看见?没看见……他直想恸哭,懊悔着,懊悔着,那一声呼唤,明明听到了,却为什么害怕?他怨恨自己胆小,又恨李春江为什么不追来?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再控制不住,转身奔出诊所。
“竹先生?”秘书小姐不明所以地唤他。他也没能听见,只觉混天暗地,头也晕晕乎乎,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进了素心堂,才扶着柜台稳一稳脚步,哭了,一手扶着额头,压抑着声音,可根本压抑不住。
“东、东家……”孙掌柜不知怎么了,凑上来询问,“您这是怎么了?我才通报太太,说您回来了……”
竹文青只管呜咽地哭,摇一摇头,没说话。
“那什么……”孙掌柜慌了,“李先生回来了……哦,太太才问您又干什么去了……”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劝,不知说什么好,焦急地搓着两手。
竹文青忽然止住哭,抬起脸,兀自怔了一怔,用衣袖擦干眼泪,又跑去街对面的诊所:“请、请问一下……”他的声音还有些哽咽,“李经理新家的地、地址……”
秘书小姐看着他一愣:“噢,东郊民巷二十七号……”
“不,不是,是他老家……
“呦,这经理到没说过。”秘书小姐扯一张纸,写下个电话号码,“这是他在东郊民巷的电话,听说他父亲病危了。您若有事请找他,恐怕还要再等一阵子。”
竹文青双手接了那纸条,低下头傻傻地盯了它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家的铺子。他才进门,竹太太已领着文英、文君、文宏一起从后堂赶来。
“文青?”竹太太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松口气似地揩着泪笑道,“你跑去哪里去了?干吗去了?怎么就不想想你老妈和这个家?你要是真有个好歹,叫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指望谁去?”她只管絮叨埋怨。
竹文青将那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他环视弟妹三人,一阵唏嘘,不由得眼圈又是一红。
没出三天,竹太太托人给竹文青说了门亲——她心里还隔着李春江的事,不愿叫大儿子这么颓丧下去,信的事更只字不提。
看有人上门说亲,竹文青很不高兴。他只说一句“不同意”,从不出房门应酬。后来,还是和文英聊天,他才听说了李春江来信的事。
“哥,你说怪不怪?”文英道,“你走那些天,李大哥总给你寄信,他怎么不给文君写呢?”
“信!那些信呢?在哪儿?”竹文青急问。文英两手拖着下巴,一脸意外:“都叫妈收了,怎么,她没给你?”竹文青不答,飞奔去正房:“妈!信!信!”
竹太太正和文君在里间绕毛线,听儿子来问,心里已是一惊:不晓得谁走漏了嘴!讨厌!她还故作镇定:“信?什么信?”
“就是李……”见文君在一旁歪头听着,他便没有说下去。竹太太见状,既装糊涂地笑道:“哪儿有什么人给我来信?”
“是给我的!”他也顾不了许多了,“是李春江给我的!”
文君听罢,先竹太太开了口,微笑着盯上竹文青:“哥,李大哥先头给你的信里,都说什么了?一天好几封的……”她希望那些信里都是关于她的内容。
竹太太见事情瞒不住,只好说:“噢,哪些信呀?”她笑眯眯叫文君出去泡茶,嘱咐她出去时别忘关好房门,看文君趄趄地出去了,才徒然板起脸,“那些不正经的信,都叫我烧了……”
“您、您怎么能……”竹文青抢断母亲的话,“那都是我的!”
“你的?你就背着我干出这么有辱门风的事儿?”竹太太撇下手里的毛线,“我说早先那曹小姐,你怎么一百个看不上呢?原来是有这档子事儿?”她忽然恍悟地,“噢!怪不得!我倒忘了!当初叫你跟姓李的说你妹妹的事,闹了半天,你把自己说给他了?”
竹文青默默无言,早弄了个面红耳赤。
竹太太说得很严厉,声音却不很大,大概怕旁人听了去。
文君早想知道那些信的内容,知道李春江回来,总有心去问,又怕是自作多情因而给对方笑话,便忍耐着,一心盼竹文青回来。如今听提起这事,已是按耐不住,她多么希望,李春江还能念着她!在她婚姻最不幸的时刻,来拯救她。
见母亲打发自己,她已暗暗觉得不妙,担心李春江会在信里数她的不是,所以存心把房门留条缝隙,偷偷听里屋的动静。起初,她不太明白母亲话里深思,听得也隐隐约约,直听见母亲动怒,骂了那最后一句,心上顿时一惊,一时间却也不敢相信,转了身逃也似地要去泡茶。
她自己告诉自己:李大哥在信里写了什么,妈如何知道?一定是瞎说!
就在这会儿,阿瑞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躲开,我他妈找我媳妇儿,你拦得着我吗?”
“我说,等我进去先跟太太说一声儿的!”孙掌柜拦着,已是拦不住。阿瑞从铺子闯堂而入,正撞上满脸困惑的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