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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墨

作者:锦绘生生 | 分类:现言 | 字数:22.5万

54.【47】反省

书名:叠墨 作者:锦绘生生 字数:3815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8:11

他给了她一个好梦。

灿宜清晨起的很早, 料着路家长辈应是未起,便换好衣裳,携了随身带来的一本《随园诗话》, 去阳台了。角厅巧极有只小巧的黄花梨高凳, 方便她搬来坐一坐。

斜斜的在栏上歪着, 光线倒还好。她略翻了几页书, 冷日里饶是披着厚衫, 不一刻指头上却仍觉得麻,因想着该先起来活动活动手脚的。她将起身还未站牢靠,手里的书却被抽开, 只听路谦添随手翻了翻,浅吟道:“葛岭花开二月天, 游人来往说神仙。老夫心与游人异, 不羡神仙羡少年。”

灿宜回身望住他, 打趣道:“想不到你起的这样早。”

他便伸个懒腰,将书丢在那只高凳上, 反身倚住扶栏。他个子高,腿又长,这样一靠,那栏杆也不过将齐他的腰。灿宜见他只拿胳膊肘撑在上面,向后斜仰着身子, 打量一番是在二楼, 便道:“仔细掉下去。”

路谦添扭头向下一瞧, 并未见收敛回姿势来, 却回过脸来摇头一笑:“想必以佑森见今的功力, 便连跳下去也不成问题的。”

灿宜听了也就跟着笑起来,待要弯下腰去拾那本书, 又听他想起什么是的,突然神神秘秘的笑道:“灿宜,你跟我来。”

“……做什么?”

“别管,来了你就知道了,”接着闪出个得意的微笑,“……我得了件宝贝,保管叫你开心。”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向里面去。

待走到他房间门口,灿宜的步子却倏然间顿了一顿。路谦添转回身盯着她瞧了半刻,突然松散开眉头温温的笑起来:“怕什么,早晚这也是你的房间。”

这话十分让她不好意思。然眼下的处境,言行举止都更加不该逾矩才是。若让上面长辈知道了,在他们这种吃顿饭都悄无声息的家庭里,她便更是格格不入了。虽说对于将此作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此刻的她并未全然坦诚的接受下来,不过在下定返回原途的决心之前,还是应该认真遵照别人的礼俗的。

于是松了他的手,站在门边问道:“到底是什么?”

路谦添知道她想的太多,顾虑也太多。诚然他们家礼数详烦,但也并非不开明至斯,婚前便连房间也进不得了。然再一番转念,如今灿宜会这样想,正当说明她肯一步步踏在他身后,努力同他走下去。纵然彼时他自己这边对日后的长长久久十分坚定,可若说到灿宜这方,他终究还是有些拿不准的,毕竟眼前横亘的落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并不质疑他们的感情,却一两分质疑她面对这些的勇气。

是而眼下她肯迟疑,总归是好事。勉强她,倒不如陪着她一起,缓步走到教堂里去。

于是浅浅的一笑:“罢了,你不肯进去,我去拿来好了。”说完抽身进了房间。

路谦添并没有将门关上,灿宜站在廊上直直的便能瞧见他屋里的阳台。

他的房间,其实同她想象的一样,干净整洁,且有很多书。连着阳台的门打开了,偶尔便有过阵的风将扎好的窗纱吹的打转。倾进房间的光线,边角没过墙边的桌案,笔洗里的水反射过,又砸落回别的地方。

视线正扫了一圈,路谦添打从里面的套间里出来,喊了一声“灿宜”。她还未及转脸看过去,只听见嚓嚓两声,他站在她对面端着手笑起来。

灿宜怔了一怔,继而叹道:“这是相机?哪里弄的?”

路谦添将手一晃,勾起嘴角:“我就说了,你一定喜欢。”他走出房间,将黑漆且气派的相机递到她的手上,又道:“父亲的一位旧识,前两天将从法兰西回来,带给我的。”

灿宜仔细瞧着,便道:“……真好。”

他两个正摆弄着这手里的东西,上楼来一个丫头,走近前请了个安,笑吟吟道:“少爷早,姑娘早,夫人说今日老爷早早便出门了的,所以不必着急,特遣我来问问少爷和姑娘想吃些什么,好叫厨子们认真准备几样早点。”

路谦添道:“父亲这么早便走了么?”

丫头笑着点了点头,回了声“是”,他便转过头来向灿宜道:“灿宜,你想吃些什么?”

灿宜道:“我什么都无妨的。”

路谦添还没开口,那丫头却甚热情的冲灿宜甜甜一笑:“宁姑娘好,我是鸢语,宁姑娘就要是自家少奶了的,何须客气,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去打点。若不便同我们讲,同少爷讲也是一样的。想来少爷疼您疼的什么是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这番话一说,灿宜先不好意思起来,路谦添便笑道:“你瞧我们鸢语,几时这样嘴甜的?”

鸢语抿嘴道:“鸢语说的真切,难不成少爷倒巴着我们对姑娘不理不睬的不成?”

他听了转脸向灿宜笑吟吟的一挑眉:“可见我们家丫头们都喜欢你着呢,今后可得对她们好些。”

见灿宜低头笑了,他才又向鸢语道:“上回的莲子粥我尝着就很清口,还有前些日子顾伯家遣人送来的那几盒子时兴点心,希窕说是不错,我瞧着也不必搁到过年了,左右都是吃,就今日捡几样来,我们同母亲一起尝尝罢。”

鸢语道了声“是”,灿宜却拉住路谦添道:“若原是要备年的点心,就别现在吃了,不必特为我准备什么的……”

他便横了眉头笑道:“这话去年怎么不说?去年送你的,可是比这更金贵点心呢。”

她方想起去年二十九,即是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他送去的那盒点心,以及彼时他的满腔烦闷。她想到这里,便又接连想到,至今想必她眼前的少年都不知道她的生日,且也从未想到问过。

于是抬头望着他,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谦添,你是几时的生日?”

路谦添怔了一怔,半晌,冲她一笑:“怎么,你想陪我过么?”

鸢语听到这里,便识趣的躬身告退,下楼去了。灿宜看着她的背影,略隔了一会子,转过脸来:“我想知道。”

他没讲话,只是退一步斜斜的倚在一边的墙上。越过一爿清晨的凉光,她听见他的微笑:“你已经陪我过了。”

“几时?!”灿宜讶道。

路谦添眉心里化了一抹柔和的弧度:“桃花那天。”

灿宜怔在那里,没再开口,又听他松松的一笑:“你一定记不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哪天,我却扎实的想着。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天我在门口同你说‘灿宜,去年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你’,你可知我所谓‘这个时候’,正是指的那一天,”他说,“……四月十一。”

此刻灿宜的心里,岂止仅仅是惊讶。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只是知道那连天的桃花是他送给她的盛宴,却不知那也是他自己的节日。他什么都不说,她便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正出神的站在那里,路谦添却仍旧温和的笑着走近来扳过她的肩,轻推着她向楼梯去,边道:“我还要谢谢你肯将我画的那么倜傥的,你却这么一副表情做什么,左右过都过了,你这是嫌我不请你一桌庆生的酒席么?”

灿宜顿住步子,回身将他望住,却也只是望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他笑着耸一耸眉头:“……早知可就不同你讲了。”

末了,灿宜道:“……明年,我好好给你过生日……”

他怔了一怔,继而冲她一笑,便一同下楼去了。

早饭是按路谦添的要求做的,几样精致的点心,以及沾了槐花蜜的莲子米粥,另遵了路夫人的吩咐,端上两小碗清汤面来,盖着囫囵的荷包蛋。她冲灿宜一笑,温声道:“也不知这些点心你喜不喜欢吃,所以喊他们一道做了两碗面条,倘若这些不合你的口味,便跟谦添把这两碗面吃了罢。”

路谦添捡了一枚栗蓉酥糕,正咬了一口,听见他母亲的话,便玩笑道:“这点心倒合我口味的很,却为何要配合她吃面条的?”

灿宜同路希窕都不言不语的笑起来,路夫人睨他一眼,笑嗔道:“你听这话,也敢说体贴人家!”

他眼风里一扫灿宜,又道:“可见打从宁姑娘进了门,我在家里就不得好处了的。”

他们一桌玩笑着,气氛同前一晚甚是不同,将近吃完的时候,路夫人向灿宜道:“今日让谦添同你好生练练舞,晚上多半是要派上用场的。”

灿宜只得点头应了。

才吃过饭,灿宜坐在客厅里正翻了两页报纸,路谦添便携了那相机下楼来,站在沙发后面向前一躬身,俯在她的一边,笑道:“走,我们出去。”

灿宜转脸看着他:“去哪里?”

“你别管,跟我去就是了。”

“……不是要练舞么……”

“那个自然要练,”略顿一顿,又笑道:“总不要让人说路家少爷少奶奶跳舞不合拍罢。”

她便道:“那你还有心思随处逛去。”

“你道我是闲的没事,”他扬手将她手中的报纸抽了出来,撂在一边,“很正经的事,不去你可要后悔的,总归耽误不了你跳舞就是了。”又道:“……我岂是愿意跳着舞被人踩到脚的?怎么也要记着掂量掂量你的技术的。”

灿宜听了冲他别了别嘴:“以前女中教的,只怕你还不会跳呢。”

“罢了,我说不过你,”路谦添温声笑着:“既是这么着,那更用不得练了。”

他三言两语,催着灿宜上楼去换了外套,同他出门去了。

从祁佑森收了灿宜的墨盒之后,便有些改头换面的意思,虽未十分的付诸于行动,但显见得面上还是老实得多了。至少从祁敏人的角度来看,近来儿子的乖觉还算颇衬他意。然更令他未曾想到的是,有一天祁佑森竟会主动跑来向他讨一份差事。

应该说祁佑森有九分是接受了灿宜的意思,实打实想由胭脂盒改做一番墨盒,体味体味滋味的。实在做不来,了不起两手一松,仍做回他往日的祁少爷就是了。可若做的来,且做的好,想来连他父亲都要另眼看待自己的。总归算不出亏本的帐,不如试试水。

他父亲这边,初时听闻他的意思,竟诧异到疑惑他想砸了自家产业的地步,得亏祁母在一边吹了半天风,才让这把火渐渐烧起来,烧秃了祁老爷子的不解。

“我只一句话,”祁敏人道:“如今你怎么算过账来的?”

祁佑森便甚诚恳道:“……我不能白瞎了父亲祖父创下的家业。”

这句掏心窝子的话还多亏他母亲的提点,祁敏人一听,登时不敢认眼前的人是自己儿子,良久,凝重且悲壮:“……既是觉悟了,今后倘或再敢糊涂的不成样子就试试……”

又说了许多训诫,祁佑森皆一一点头应了,末了,只听他父亲道:“青塘那边的几家老字号,便先交与你去查点查点罢。”

得了差事,特别自入冬后,祁佑森便刻苦研习起来。往青塘那边多跑了两遭,一些大概的生意和关系也就渐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