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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

作者:墨绿格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20.2万

28.第二十八章

书名:暗河 作者:墨绿格子 字数:4082 更新时间:2024-10-29 10:14:49

十年前,东石县有一条大河。那时的河水清澈,充盈,每日都围绕着小城静静奔腾。河对面是一片墓地,这里的人们信奉“彼岸”,认为人死之后,□□需得埋在大河的另一边,这样灵魂才算是抵达彼岸,得到救赎。

陈森的父亲就被埋在那里。

是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在外工作遇险,和微微发臭的尸体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封遗书。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夜,夜里,他去灵堂看父亲,苍白的皮肤,青色的嘴唇,僵硬的躺在那一方小小的棺木之中。

忽然起风了。

他吓得浑身哆嗦,所有看过的鬼片鬼故事争先恐后的往他脑子里钻,母亲悄无声息的出现,把他抱进怀里,不说话,可他知道,她已经非常非常难过。

“妈,爸爸是死了吗?”他问。

母亲艰难的隐忍着哭声。

他于是知道,父亲是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经年累月,慢慢地,你生前在这个世界留存的痕迹都会被一点点抹去。生命是一个讽刺的玩笑,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中所发生的痛苦和喜悦是不是都应该看淡?

这是他很小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后来,时间洗刷所有记忆,如果不刻意去看照片,他几乎都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

他的成长缺乏绝对雄性力量的教导,但他仍旧长成了母亲期望的样子——爱笑,阳光,喜欢运动,聪明,像所有同年龄的男孩子一样热衷于调皮捣蛋。尽管他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时,他很茫然。这个“不一样”让他本能的感觉到羞耻。于是他又开始思考那个搁置多年的问题——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的挣扎还有没有意义?

如果有意义,那是要满足大家的意义,还是满足自己的意义?

如果结局注定,那么一切挣扎所带来的痛苦和欢愉,折磨和悲伤,是否只是一场幻觉?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人又该如何说服自己真实的在幻觉中存活,而不对生活丧失信心?

他找不到答案,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死亡才是真相。

爷爷生前最后五分钟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蹲下来,抚摸老人爬满斑点的枯瘦的手。爷爷喊他:“小森啊。”

世界好像突然就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所有画面极速往后掠去,陈森回头看,身后一片白茫茫,他和爷爷,仿佛站到了天地无涯处的中心。

“小森啊,人心就那么大一块,不能藏太多事。事多了,心就沉了,人也就站不住了。起先还能弓着背走,后来就只能跪着走了,到最后,走不动,就只能躺着了。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爷爷这个岁数再来团聚,好吗?”

“好。”

老爷子神情有些倦怠,陈森手握着他,指腹抵着脉搏,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逐渐流失的迹象。

老人家突然“诶”了一声,浑浊的眼珠子里聚起一点光。他拽拽陈森的手,声音混沌道:“你奶奶来了。”

陈森顺着他问:“奶奶穿着那件旗袍吗?”

“嗯,还别了枝玉兰花,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爷爷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双手前递,上半身微微用力,像是要去拉谁的手一般。

陈森骤然松手。

“兰儿,这是大外孙,你没见过的。”爷爷偏过头看他,面容慈祥。“小森有喜欢的人了,我都见过啦,也是个好孩子,生的很好看,跟我们家外孙很般配。”

紧攥的拳头骨节泛白。

下一秒又被温热的掌心盖住:“爷爷以前跟你说,不行,不要这样。但是现在爷爷要走了,如果这世上能多一个爱你的人,那不管是男是女,爷爷都欢迎。”

“别害怕,孩子。”

褶皱的眼皮缓缓阖上,温热的大掌最后一次轻拍了拍他的手。

陈森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母亲走进来,像十年前一样抱住了他。

“妈,爷爷死了吗?”他问。

陈森听见她呜咽的“嗯”了一声。

整个世界忽然就分崩离析。

“陈森?”

他回头,掉落的烟灰不小心烫到了手指,睫毛微微一颤。

司南跑到他面前,有些喘。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太困了……”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连带着打了个走音的呵欠。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司南看着他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再想想关雁描述的他这两天的表现,恨不得立刻给他扛回床上去。

“这都要放周末了,你跑来干嘛?黑眼圈重的都能跟熊猫攀亲戚了。”

“我想见你啊。”

轻飘飘的五个字,缠丝一般的,一下就把某人给裹住了。

司南呆了有那么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这五个字被他掰开揉碎了在心上滚了一遍,心口微微发烫。

他找不到话说,视线东瞟西瞟,落到陈森的右腿上:“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拆?”

“还要半个月。”

“哦。”

没话说了。

他又没话说了。

“你从什么课上跑出来的?”

“英语课。”

“那你还回去上课吗?”

“马上就下课了。”

“哦。”

陈森这个“哦”成功的把他给逗笑了。

司南摸摸鼻子:“我送你回家。”

陈森:“我走不动。”

司南:“我背你。”

陈森:“被学校女生看见会不会有损我的高大形象?”

司南:“……”

司南背着他走在校园里,陈森好意提醒:“咱俩这属于早退,你能别这么光明正大的走主道吗?”又嘀咕,“第一次见还瘦的跟竹竿似的,吃什么了……”

司南:“什么?”

“没什么。”陈森拍拍他厚实的肩膀,“我让你走快点,别瞎绕圈了,这会都还没下课呢,哪来的女生?说什么信什么……”

司南:“……”

哦。

宿舍。

关雁撂下一句“行吧”把手机扔到了桌上,许旭正在拆床单,听见动静转过身:“怎么了?”

“司南说先送老陈回去了。”他一屁股坐下来,越琢磨越觉得哪里怪怪的。“老许,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啊?”许旭神色无助,不太有底气的反问。

“老陈什么时候回来的?为啥我都不知道?司南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关雁说着说着哼了一声,开始吐酸泡泡,“陈森这个狗东西,老子跟他这么多年兄弟,眼睛一眨就被人拐跑了!喜新厌旧,渣男!”

许旭被他吼得心脏一抖,拆床单的手再三犹豫,最终使劲一抓,转过头:“你觉不觉得……”

“什么?”

“算了,没什么。”

“有话你就说啊!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俩太不像话了?还搞小团体!”关雁愤愤,非常想把许旭拉入自己的阵营里。

许旭再三张嘴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最后非常婉转的提示道:“春天好像来了哈?”

“哈?”关雁一脸茫然。“然后呢?春天来了,小燕子都穿上了新衣服?”

“……”

许旭决定放弃了。

三月底,陈森的腿好的差不多了。

去医院拆石膏那天,几个人都去了,关雁捧着拆下来的画满涂鸦的石膏,对陈森傻乐道:“我得把这留给我儿子,以后当我们老关家的传家宝。”

陈森:“你儿子跟你多大仇啊?”

关雁:“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警示后人,不要像他大爷一样乱逞英雄,以为自己是苏盆慢啊?”

陈森嫌弃的眉毛皱成一团:“你这口音还能不能行了?”

关雁:“挨乃尅。哼!”

周五这天刚好是愚人节,第二节课下课,广播站通知今天停操,还刻意强调了三遍不是骗人的。陈森上完厕所回来没有从后门进,而是走了前门,途中碰见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林纾,顺手接过她手里厚厚一沓作业本,在后者茫然的神情中进了教室,把作业本放到讲台上,然后朝司南的方向喊了句:“司南,裘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

司南不疑有他,起身就往外走。

陈森笑着下了讲台,关雁笑的贼奸,偷着腥的猫似的。

林纾一脑袋问号的叫住陈森:“你怎么知道裘总找他?”

陈森哈哈两声想提醒她今天愚人节,看林纾的表情有点不对,犹疑道:“裘总真找他?”

林纾点点头:“好像是为了‘诗歌节’的事,裘总想让他当领诵人。”

陈森:“……”

关雁:“……”

“报告。”

“进来。”

司南走到裘总的办公桌跟前,后者刚批改完最后一张周测卷,从卷子堆里抬首起来,看了司南一眼,表情微微放松。

“司南啊,这次周测考的不错,总的来说,比你刚进校成绩提升的已经很快了。”裘总惯例般的跟他谈了一番各科的学习,然后才从办公桌上摸索出几张纸,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诗歌节?”司南看了裘总一眼,本能的感觉到不好。

“嗯,上次晚会你表现的很好,大家对你都印象深刻啊!”裘总微微侧了侧身子,正面他,“这次诗歌节新添了比赛环节,我的建议是,林纾牵头组织排练,你来当这个领诵人,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司南想也没想的回答道。

话音落,霎时感觉身上多了几道热烈的注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司南这次是铁了心了不想再出风头了,心里准备做的很充足,就算裘总说破天去,他也不答应。可没想到裘总竟然点点头,说:“那行吧,你要不愿意那也不勉强。”

他都有些懵了,不敢相信的问:“真的?”

“真的啊!”裘总微微一笑,忽然换了话题道,“对了,等下你回教室顺便跟同学们说一声,以后晚自习之前那半小时休息时间咱们就取消了,改成在教室自习,我亲自监督!”男人一脸正气,目光严肃。“人家其他两个重点班我听说都取消了,你们马上就要进高三了,得紧张起来,什么篮球啊,就先不要打了,你觉得怎么样?”

司南:“……”

他觉得蛋疼。

裘总笑眯眯的看着他,摆明了这是一个交易——参加就不取消休息时间,不参加就大家一起不痛快。

关雁因为过往的惨痛经历,在愚人节这天专门给自己提醒“陈森说的所有话都是放狗屁,一个字都不要信”,结果没成想他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座位上还被整了一回。

“放学的时候别忘了去小卖部给李姐结账。”陈森再次提醒他。

关雁瞪着他恨的牙痒痒。

大约十分钟前,陈森叫他一起去小卖部,关雁疑心有诈,说什么也不肯去,陈森就拉着许旭去了,过了会抱着一大堆吃的喝的回来了,还分给了他许多。

关雁吃的心惊胆战,老觉得东西有毒。等他解决完一包薯片了,陈森才拍拍他肩道:“谢了。”

关雁咬着薯片发懵的样子实在太搞笑,许旭没忍住喷了出来,好心给他解释道:“陈森跟李姐说你今天过生日,请大家吃东西,账都记你头上。”

关雁后悔的差点没吐出来。

正当口,司南回来了,陈森扔过去一包薯片,笑的一脸坏:“雁子‘生日’请客,别客气。”

司南也是一脸懵的看着关雁:“你今天生日?”

关雁:“……”

许旭捧着肚子快笑死了。

陈森转头看向司南:“裘总找你干嘛?”

司南把手里的两张纸甩甩:“诗歌节。”

陈森没再多问。

司南回到座位上,刚刚这么一闹,他突然想起来,陈森的生日好像要到了,上次听关雁说,好像是农历的谷雨前后?

裤兜里手机微微一震动,司南掏出来,是缪然发来的消息。

—我喜欢你。

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