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勿倾心
作者:荻秋寒 | 分类:现言 | 字数:26.8万
本书由番茄小说网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22.虚幻
吃完年夜饭, 姑父开着车,把冉冉一家送回小区门口。这还是当年学校分的老房子,窄窄的小区门, “我们走几步, 你进去也掉不了头。”目送半旧的帕萨特开走。冉冉抢在妈妈跟前推动轮椅。
呼出的白气, 在头顶红色的焰火下, 也变成神秘的红色, 像喜烛,像灯笼。
“你表姐在外面也挺辛苦的。”妈妈比冉冉慢了半步,带点心虚地试探冉冉, “刚才你姑妈也说了。”
表姐比冉冉大两岁,还在美国读Phd, 整天整天地泡在摆满各种试剂的实验室里, 蓬头垢面的, 姑妈说起来就心疼,现在又听说要延期毕业, 五年的Phd,生生要读到七年去。有几次,冉冉中午还看到她□□头像亮着,算算她那儿都凌晨两点了,问问在干什么, 千篇一律的回答:在看论文, 太忙, 回头聊。想要读个博士出来, 一定是辛苦的。
“是呀, 幸亏没去。”冉冉淡淡地撇撇嘴,每每这个时候, 妈妈心虚得如同偷了东西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似的,看在眼里心酸,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又转头冲妈妈笑。
看看轮椅上的爸爸,第二次中风过,饶是恢复了三年多,现在还只勉强能走,能含糊地说话。
当初刚做完手术清醒过来时,除了冉冉心里清楚,他认识所有的人,思维都还在,看上去和植物人却实在没多大区别,心里是凄然的,名刀亲自动过的手术,结果却是这样的。
那时虽然是大四,学校却还有寥寥几门课,冉冉不能再不去了。
走的前夜,从医院回来疲惫不堪,冉冉正坐在床上用手机翻看邮箱,猛的,一颗心险些蹦出来,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的物理实验室终于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冉冉尖叫着冲进妈妈的卧室,只连叫两声:“他们给我Offer了!”又蹦回房间和其雍语音。
其雍大喜过望般,在电话那头愣了好久,“冉冉,我们可以在一起了!”虽然不是他所在的香槟分校,可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高于他们两人的预期了。
偌大一个美国,从东到西,那么多的学校,本来已经做好遥遥相隔的准备,两人都已经计划好一个月见一次面,可以是其雍去找冉冉,或是冉冉去找其雍,也可以是两人选个中点的城市相见。冉冉也是为了这才去把驾照考了,想着以后要独自沿着州际公路开夜车,公路那头亮着灯的屋子里,有郑其雍在等她,丝毫没有惶恐。而现在,两人能在同一个州,这个结果想都不敢想。
冉冉觉得自己的心情大概有几个月都没这么舒畅过,懒洋洋像在云端,趴在窗台上,听电话那头其雍傻乐呵,“到时候就去芝加哥租个房子,我每天开车去实验室。”
“别开玩笑了,单程得两个钟头。”冉冉笑他傻。身后房门被推开。“你快去实验室吧,回学校和你聊。”
冉冉房里没来得及开灯,客厅也没有,借着主卧台灯洒出的一点光亮,冉冉只看得到妈妈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她站在那儿没有动,也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她远远没有冉冉高兴,甚至是很不高兴的。冉冉的兴奋被莫名地压下去一点,迟疑片刻,打开灯,她红着眼,“冉冉,你还要走吗?”
妈妈坐在冉冉床边进行了一场长谈,直到今日,冉冉还觉得心有余悸,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正常的谈话,从她走进门起开始就声泪俱下。
去学校的路上,冉冉盯着火车窗户外倒退的青山,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落,多少年了,是早于认识郑其雍就有的,那是自己的梦想。现在自己已经在门口徘徊,迈出去的脚却要缩回来。
邮箱里,抑制不住兴奋的其雍已经给她发了封加了许多附件的邮件,有芝加哥和香槟市的地图,有公路的路线图,居然还有商场打折信息,明明早在冉冉去报道前就过期的打折信息,他也不管不顾地添加了附件,还有几家中介挂出的租房房源。
冉冉把房子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客厅大多有两扇窗,房间也是,宽敞而明媚的时候拍出来的,开放式厨房的橱柜擦得闪闪发亮,每张照片都在说,“来吧,这儿就是你们温馨的小家。”真切得似乎张开双臂就能够拥抱,然而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冉冉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这儿还有个离不开她的家,在火车上抽泣得几乎要窒息。
到了家门口,冉冉逼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事情,等妈妈拿钥匙开门。
自从爸爸倒下后,家里过年就再没守过岁。
每天爸爸要早早睡下,尽管请了专人照顾他,妈妈又要上班又要照看家里,每时每刻都觉得累,恨不得能八点就睡,却在除夕夜强打着精神要陪冉冉守,不想扫她的兴。冉冉当然不能要,借口自己也不喜欢熬夜。十点来钟,家里的灯都熄了。
冉冉趴在窗台上,像当时跟郑其雍描绘未来生活时一样,看窗户外。
一楼的外头是花圃,仰起头,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都是和暖的光亮。自己家里虽然黑漆漆的,可三个人都在一起过年,已经很满足了。
冉冉知道,当时那个境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家那么远,而且现在回望,她也从不后悔。爸爸的倒下才让她意识到,自己还能和父母共处多少年的时光,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从那时起,她一直和自己说,这个选择是最正确不过的,强化到现在她不会再去想如果去了如何如何没用的话。自己一定是对的。
“赵冉冉,你毁了我们的未来!”当初,郑其雍的咆哮震耳欲聋;他父母身体都很好,现在他还不是也回来了?更何况自己家里这个状况。
两人终究还在南京相遇、定居,然而曾经在伊利诺伊州某处属于他们的小窝却永远都没有存在过,那个小窝只可能存在远方,在远离双方家庭的地方亮起一盏温馨的橘黄的灯,简直是个乌托邦。
**
醒来时已近中午,李沛然睁开眼,手机里几十条未读信息,不看就知道千篇一律的拜年。他抬了下手,也就作罢。背后一个温软的身体贴上他,“沛然哥,人家都起不了床了。”极尽委屈似的。
李沛然心头泛上得意,转身把她揽在怀里又不安分,“今天就别想下床了。”
“啊,不要了……”瞬间两颊泛红,双眼迷离,连连告饶,却挡不住精力充沛的李沛然。
离家、离所有人远远的地过个春节也好,李沛然心满意足地靠在床头,这两天除了去餐厅或是泳池,几乎没离过房间,刺激得忘了年月,这会儿头脑中有一点点空虚的意味,却也好过留在北京,听那些相熟的人谄媚、劝和。
“坏死了你。”她掐了把他的大臂,“呀,你健身啦……”被李沛然翻身压住,“真的不行了,我下午还要飞呢。”他这才住了手。
“我收拾收拾,也要走。”李沛然站在昨夜送到客房的餐车前,瞟了两眼,有点饥肠辘辘的感觉。
“你不呆这儿?”笑盈盈的空乘,脸上两朵红云不散,手上扣着衬衫扣子。
李沛然伸了个懒腰,“在这儿转机,去DC,在那儿待一个月吧。”
她的眼里放出惊喜的光亮,“这么巧?年后我也换成美东线,一周两飞,去找你啊。”她不动声色地抛了个媚眼。
“当然好!”李沛然抽了张纸,写下一个地址给她,“我住这儿,你来之前还是说一声,免得等,要是有空我也好去接你。”
“好!”她咬着唇接过那小张纸。“我去市里逛下,回头见!”
门合上,李沛然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说是让叫她雯雯,还是文文?姓什么呢?哎,没问。
这趟来,是为了几个博士毕业的中国留学生,手上有关键的技术,也面试过,可这会儿却犹豫了。
本来这些事情犯不着他亲自来,人才值得珍视没错,可他职位太高。但这几个人摇摆得还很厉害,李沛然不想失去他们,偏偏他们都特别傲气,先前联系的都是人事部门的高层,摆出许多特别待遇,可他们几个好像颇有不放在眼里的意味。
李沛然自己是布朗大学毕业的,揣度着,怎么都有和他们平等对话的资本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捋了捋思路,打算一击即中,把他们全揽回去。
李沛然的交际能力向来过人,小的时候起就是孩子王,他不认为全是自己爸爸的缘故,毕竟那么小的孩子间没有强烈的势力意识。
他又想起那个时候的张伊慎,每个寒暑假才会被接到父母身边,整天站在大院角落里怯生生地看李沛然带着一大帮孩子玩儿得忘记了东南西北。自己冲她招招手,她先还胆怯了下,实在难以抗拒李沛然耀眼的领导光环,胆怯没多会儿就走了过来,从此开始了他俩兄妹般的情谊。
从前和容复也是很好的,从上中学开始,两人并肩和那帮傲慢的英国学生作战,用马球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去了布朗,他有了女朋友,还有一帮绕着他的朋友,顺风顺水。现在呢?和容复简直不共戴天。见了面,能说上几句掏心掏肺的话的,算来算去,居然也只有张伊慎,可因为郑其雍的关系,他参透了还不能告诉她,两人始终隔了一层。
人长大了就是孤独,越是站得高越是孤独。
李沛然在华盛顿特区有一处别墅,和南京不同,几步路就跨到市中心,这儿却是僻静的郊区。晚上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时,听得到外面风吹在花圃里的沙沙声,除此之外,连汽车声都鲜有耳闻,实在太静了,他的孤独被放大了许多倍。
虽然这宁静是他故意寻得的,也未免有想热闹的时候,雯雯每个礼拜必来找他两次,恰恰是最好的调剂。
这姑娘如此识情趣,李沛然不能亏待她。他喜欢看姑娘们浑身无力躺着喘息的酡红面容,也喜欢看姑娘们抱着皮包欣喜若狂的神色,无论哪种,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让她们满足并臣服,易如反掌。
收买人心的进展也很不错,让自己秘书否了他们想约谈的两个时间,挫了一把他们锐气,之后定了个时间在公司办公室见面。还没聊十分钟,李沛然看到对方眼里露出点崇敬的神色,就知道胜券在握,果然,只留下些琐碎的细节需要处理。
办公室没什么事儿等着他干,和南京的几个下属开了个简短的会,走出办公室,想去喝杯咖啡。
下了两天雪,天空放晴,而堆积的雪却没化。他微睐双眼,双手插在口袋里,闲适地走在办公楼南面的广场上。
走着走着,他疑心自己眼花了,对面几十步开外,一个女孩儿捧着杯咖啡从星巴克出来,驼色的大衣在雪后显得单薄,更别提她连衣裙下好像只有一层薄薄的裤袜,双腿被一双颇粗狂的长靴裹着,率性地走在广场上。
过完年,组长告诉冉冉,总部有个为期两周的培训,组里让冉冉过去。说是出差培训,倒不如说是福利,毕竟一天才一两个培训,其他的时候都是和美国的同事们在插科打诨,联络感情。
这大概也是因为Jeff给部门的反馈特别好,而冉冉一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态度在工作,算是个奖励。
来了一个礼拜,这个广场上一次来出差就已经摸熟了,午餐过后,冉冉轻车熟路地走到咖啡店买了杯榛果拿铁,捂着手就出来了。
“赵冉冉!”好几天都没和人说过中文,冉冉还有点惊喜,抬眼一看,李沛然歪着头立在她跟前。
她不由自主地冲他笑,他乡遇故知,大概就是这个感觉,看到他时冉冉脑子里只有熟人、朋友这样的印象,待他笑嘻嘻地走到跟前,才想起来上次告别气氛诡谲,他几乎是把自己丢在酒店门前的。然而现在让她摆出冷脸,把那口气出回来,她又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