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被卷到法师塔顶后方，向后踉跄一步，险险站直。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巴蒂斯塔长老怒吼，低下头，茫然地看了一遍自己的前襟……

！

！

我怎么了我这是！

我的衣服下摆，下摆下方的衣角，下面两个衣兜，衣襟中间的扣子——怎么都消失了都！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破洞，破洞边缘发黑、发脆、炭化，像是挨了一发火球，又像是被泼了一杯强酸……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衣服！普通棉衣，或者普通丝绸什么的，随便洗个几十遍就坏了的那种！

这是一件魔法袍！

是六级魔法生物，高山蓝角冰羊的羊绒织成的魔法袍，从原料现世的那一刻就自带魔力！

带自清洁功能，冬暖夏凉，防割防刺防火的魔法袍！

这样的袍子，哪怕他天天穿，日日穿，穿个二三十年，都没有损坏的道理！毕竟，他又不会穿着这样的魔法袍去冒险，去上战场，他只是在实验室里穿而已啊！

“我没有要把他怎么样！”对面，一个陌生的龙吟声跟着响起，有点茫然，介于没睡醒和发呆之间，又有点儿发急：

“我只是想看看他……看清楚一点……再说变老了又怎么样，有我在，哪怕老死了，化成灰了，我也能从时光长河里把他捞回来！”

“你说啥！”法师塔的塔楼里，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焦急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银光飞窜而出，高高站到塔顶，赛瑞拉警惕万分地挡到了格雷特面前：

“你要对格雷特干什么！你要把他变老？！不行！巴蒂斯塔爷爷！巴蒂斯塔爷爷——”

“咳，咳，没事儿的，放心，有我在没事儿。”巴蒂斯塔长老不得不出声了：

“塞恩斯就是看看，他没有恶意，只是刚才惊讶了一下，没有完全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之后就不会了，对不对，塞恩斯？”

“……”

“塞恩斯！”

“有趣，有趣……”时光龙却不答话，反而向上升起来一点，聚精会神地看着格雷特，和挡在他身前的赛瑞拉。

一双龙目中，继续荡漾着薄薄的炫彩，不时织成沙漏形状，翻过来再倒过去，倒过去再翻过来：

“真的很有趣……这个小姑娘身上，有非常浓重的、被你影响的痕迹……她几乎可以说是，被你用力拽着，在时光之河里往前走……”

他的声音空空洞洞，仿佛看到了赛瑞拉，又仿佛没有看到，沙漏状的童孔里，没有半点倒映出银龙少女的身姿。

赛瑞拉有点紧张地倒退两步，几乎靠到格雷特身上，仍然双臂张开，紧紧挡住格雷特：

“我没事的！我很正常！我和格雷特一直在一起的！——我们一起冒险，一起研究，进阶肯定快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没事的，很正常。”格雷特上前半步，拉下她的胳膊，和她十指紧紧相扣。另一只手环过她腰间，努力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我们一直在一起，也会一直到传奇，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赛瑞拉，别害怕，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啧……凡物啊……”时光龙塞恩斯对银龙少女的反应，以及对小情侣偎依在一起的样子，丝毫不感兴趣。

他转了个方向，从另外一边观察着格雷特，越看越是专注，渐渐地，又要把脑袋探过来，被赶上前的巴蒂斯塔长老一尾巴抽了回去：

“嘿，小子，你做过些什么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浓重的时光痕迹……有很多人，很多重要的人，很多重要的人和事，因你而改变……”

格雷特右臂环抱着赛瑞拉，左手握着她左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一遍一遍地刮着，努力安抚着有点受惊的银龙少女。

对时光龙的提问，他有心不回答——在法师塔顶上把自己履历报一遍太傻了——又怕得罪对方，求助地看向巴蒂斯塔长老。

长老笑一笑，点点头：

“好了，先让孩子下来。你也收敛一下，大家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不好吗？”

“我保持着这个形态，更方便窥视时光的河流。”塞恩斯继续迷迷蒙蒙地回答。他降低了一点高度，往法师塔下方看了一眼，又退出去几百米远，干脆转了个身：

时光龙并不害怕强者，尤其不害怕凡物，但是，却不太喜欢和凡物待在一起。

时光龙的眼睛，可以直接看穿时光的流逝，目睹一切有生之物的死亡。少女美丽的脸颊干枯皱缩，窈窕的身姿弯曲伛偻，身上鲜艳的丝绸袍子粉碎成灰……

哪怕是这座法师塔，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也是魔法阵崩解、岩石粉粹成灰、塔楼倾倒，小树在塔基上发芽，野狐在乱石间做窝的场景。

这座法师塔里，站到窗口探望的那么多魔法师，那么多好奇看向他的面庞，在时光龙眼里，一不注意，就能看到一个个干枯腐朽的骷髅。

至于那些不死生物，在他眼里，基本上已经全部成泥成灰。

没有人喜欢天天看到死亡和腐朽，所以，随着年龄的成长，时光龙都会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远离人群、远离社会。

生活在那种凄凉的雪原戈壁上，好歹，他在观察时光流动的时候，身边的场景不会有多少变化。

雪原永远是雪原，乱石永远是乱石，无论是狂风还是暴雪，还是戈壁滩上乱滚的碎石，情形都差不多，不会突然看着看着，又有一个人倒下去死了……

当然，龙族稍微好些，传奇龙族更好一些，基本上在他的眼睛里，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这一次，整个法师塔，居然也有两三个人例外？

这让塞恩斯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往后退了几百米，又退了几百米，索性退到一座小山背后，面对峭壁，以做到尽量眼不见心不烦。

停了一会儿，格雷特在巴蒂斯塔长老的劝说和陪伴下，拖拖拉拉，终于来到他面前。

赛瑞拉坚持跟在他身边，满脸警惕，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随时准备冲到格雷特前方，用身体挡住他的样子。塞恩斯也并不在乎，轻声道：

“小家伙，你之前的经历，特别是，你做了什么大事，能讲一遍给我听吗？”

“……”

“你不是要塞恩斯帮你预言吗？”巴蒂斯塔长老飞快地在一边补充：

“时光龙拥有一双能看见时间流动的眼睛。他们进行预言，比平常的预言者要容易得多，代价少得多。”

拍好他的马匹！

让他满意！

让他满意了，预言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哦？”格雷特来了兴趣：

“那么塞恩斯阁下，想要看见一只半年后孵出来的雏龙，是否拥有智慧，对您来说容易吗？”

“哼——”

时光龙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在格雷特听来，多少带了点儿傲娇，约等于在说“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他眼睛亮了一亮，紧紧握一下赛瑞拉的手，把她往旁边拉开一点：

“塞恩斯阁下，我愿意向您陈述我的经历。相应的，也希望您能够援手，帮我看一下我那些实验的结果。毕竟，这也是为了龙族的利益——”

时光龙塞恩斯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格雷特握握赛瑞拉的手，清一清嗓子，开始陈述：

“要说您想看到的最早的事件，那大概是我被带进塑能系以后，把很多成体系的知识，交给了雷霆之角的魔法师们……”

随着他的讲述，塞恩斯眼里的时光之河，开始缓缓流动，时不时地溅出浪花。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当他说到雄鹰之国事件，说到太阳王国的事件，说到精灵秘境，说到救治精灵族大王子的时候，那时光之河溅起的浪花，高高飞起，几乎拖着整条河流拐了个弯。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时光龙塞恩斯不停地喃喃着。果然，这个小家伙虽然不强，但是，他带来的改变，相当不小。

许多土着神，半神，传奇，都因为他的行动改变了命运。就像那个土着太阳神，他本来的命运，是会彻底熄灭，被光辉教廷的传奇吞没的……

而太阳神一旦熄灭，他照耀的整片土地，那一大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的命运，就会全然转了个弯。

至于精灵秘境，那个地方的污染被修复，虽然影响的人类不多，但是对世界的进程，却有他意料之外的巨大影响……

“有趣，真的很有趣……”

时光龙塞恩斯兴奋得鳞片微微颤抖。这样的人物，这样会影响时光之河的人物，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未必能得一见：

上一次见到的，貌似还是带领魔法师们出走肯特王国，建立魔法议会的那位大魔法师。

他亲手建起了通天塔，为魔法议会开辟了一片天地，自己直入传奇，直到现在还活跃在这个世界上……

只可惜，那个老人对时光的搅动，已经越来越少了。而现在，这样的存在，他又发现了一个！

塞恩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站直身体，收敛了一下身边的时光之流，认真地看向格雷特：

“你要预言的那些东西，在哪里？带我去！”

要赖在他身边！

一定要多赖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