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幻影
作者:寂寞群喧未已 | 分类:灵异 | 字数:10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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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个人明明身居高位但却布衣粗食,你说落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谢安石卧在躺椅里,虚眯着双眼,手里握着一把山水画扇子,并不摇晃扇风,只是放在腹前。
琮还不知道谢安石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只是顺着谢安石的心意答道:“必有所图。”
“不错,必有所图。”谢安石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让人感觉他刚才只是在呓语,当不得真,“很多人就说我必有所图。”
就在琮以为这中间必有什么蹊跷的时候,谢安石说:“其实我真的有所图谋。”
这真的是谢安石说出来的,琮有些惊愕,但还是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但内心的异样却是越发深重。
“现在在皇帝身边的人,谁还没有一点儿图谋,说不得我就去西晋了。”谢安石笑着说道,声音依然是绵软无力,说出的话却是骇人听闻,“你说西晋给我留着大司空、汾侯或者说汾国公,随我意。东晋这里,又是尚父,又是太尉,又是博阳侯,又是丞相。我选哪里别人都得说我有所图谋,干脆我就真的有所图谋算了。”
这番话虽然听起来不是很有力,但却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在琮开口的前一刻,谢安石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有什么图谋?”
琮差点是一口气没上来,感觉这位老爷子可真是气人。
“那我们说说我的图谋。”虽说这句话是切入正题的含义,但琮感觉也许这位老爷子是在利用这句话的歧义。老爷子说道:“我让你过来呢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是想让你去刺杀司马正度。哦,他们是指谢幼度,桓符子,司马景文。”
琮原本是真的想问“他们”是指的什么人,结果又是被谢安石抢先了。
在琮还没有回答的时候,谢安石已经是自顾自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他一个说,你们不是一个萧文终,一个是韩淮阴;他一个说,你不就是周绛。他们这什么意思?萧文终,这是朝廷的奠基;周绛,这是皇室的大兴。果然啊,人家都是把这一切安排好了。”
明明是讽刺的话,落到谢安石嘴里竟是说出了遗言的感觉。
“这有什么关系吗?”琮是在谢安石停下的一瞬间说出了这一番话,没有给谢安石插嘴的时间。
“有什么关系?”谢安石端起茶杯,香气似乎凝聚出实体,慢慢翻卷上来,被谢安石吸入。
谢安石陶醉的合上了眼,过了许久,久到太阳从天空中央逐渐西落,久到琮已经快要难以忍受。
他说道:“我问的是什么?是什么这么香?”
“是气。”这次谢安石有足够的耐心等着琮回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如果是喝到嘴里香的又是什么?”谢安石放下茶杯,睁开眼,慈祥的笑着,看着琮。
“是味。”琮答道,不懂得谢安石这种天马行空的思想,不懂得谢安石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没错,气与味是品茶的必要。但也有些好茶,明明是没有香味,偏偏喝过后口齿生香。”谢安石静静看着眼前的茶杯,“而人,同样是如此。”
琮一会儿看茶杯,一会儿看谢安石,有些明白谢安石的话语:“……就像是利用我的那些人,有些是笑里藏刀,有些是正好相反,对吗?”
谢安石点点头,慢慢站起来,走到琮身前,佝偻着身子,拍拍琮的胸口:“世间存在一个永恒的真理,就是实力高于一切。”
他混浊的眼睛里像是亮起了一道光芒,让琮不能直视。
他说道:“你担心自己,不过是实力不够,我说的没错吧。”
他笑着,从琮的身边走过,“我的目的,从来很简单,只是希望这世界可以永远平静下去,永远永远平静下去。然而,不可能……”
“要是有那些传说中的圣君来平定天下就好了。”琮也是感叹,却是和谢安石不同的韵味。
“不,不能靠任何人,要靠我们自己,用我们的双手建造一个美好的明天。”谢安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这完全不符合琮在心目中对他的定位。
于是,琮转过身来,看见的却还是谢安石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老家伙。”琮嘀咕道,对老家伙已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可真是个怪老头!
“小家伙,你还是不懂我,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总要找点乐子才能度过这无聊的人生。”谢安石递出手,摆出让琮搀扶的姿势。琮上前几步,扶住谢安石。于是谢安石继续说道:“段逸之可以在天下这棋盘上下棋,我也可以,但我不想下棋,因为我的棋术很差,手气很丑,指不定哪一天一个眼花就败给了段逸之。现在很多人都说,这个时代不会有黑暗降临的,因为帝枫出现了――他们想多了。黑暗该降临依然会降临,不为其他事情而改变,这是一条准则,黑暗的准则。”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琮问道,他相信,知道这条黑暗准则的人绝不可能是凡俗,即便是比不上大帝,也应该是仙神级别。
“我叫谢安石,家住东晋光熙州光熙城。”谢安石用非常认真的口气说出让琮很是不满的一句话。
“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吗?”琮忍不住说道,却是意料之外的被谢安石推开了。
谢安石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一颗白杨树,指着一根树枝说道:“你去把那根树枝拿下来。”
他的话说得好像琮是他的仆人,但那种话又像是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琮却没有拒绝的欲望,只是按照谢安石所说的取下来那根树枝。
谢安石把树枝拿在手中,脸上荡漾起孩子一般的笑容,对琮说道:“你站在那里,千万不要动。”
之后,他用树枝蘸水,在琮周围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把树枝扔掉,盯着琮的眼睛,说道:“什么时候你从这里离开,你就可以从这里离开。”
琮看着谢安石,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认真。
琮点点头。
临走时,谢安石对琮说:“我姓人。”
声音很低,琮却听了个真真切切,于是,他放弃了原来的想法,开始了自己的又一次试炼。
......
......
琮没有动,只是揣测谢安石的目的,思考谢安石到底是为了训练自己的什么能力,还有就是,他为什么要训练自己?
这些无故加之的试炼虽然能够有效的提高他的作战能力,但就这样没有解释的进行势必让人无奈而又有些不愿。
琮现在并没有产生逆反的心理,但随着这种试炼程度的加强,他难免会产生愤怒等负面情绪。
他一直都知道,其实大帝们对他的注意不是因为他的实力,而是因为他的身份――但这让别人羡慕不已的身份落在他眼里只是糟粕。
身份从来都不是必需的,实力才是;就像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许身份能使人屈服,但只有实力才能让人心悦诚服,没有怨言。
这是琮一直希望的,一直追求的,但在现实里,强者们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他的希望,粉碎他的追求。
没有道理,因为没有实力。
他不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他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一定回报,到时候,恩是恩,怨是怨,必要说个清楚。
然而,现在,他就在人家画的圈子里,接受人家安排的试炼,只为能够追上。
于是,他伸出双手,果然摸出了屏障,光滑、透明,触碰的时候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现在能够动用的,只有蛮力和空间融合,所以,他先是使用蛮力,当拳头轰击在屏障上,却是被屏障卸去拳上积蓄的力,拳头一下子是滑开了。
拳打脚踢、肘击等等体术如狂风暴雨般一股脑出来,却只是得到层层叠加的涟漪和依旧如故的屏障。
那么,是训练我使用空间融合的能力吗?
琮皱起眉头,可是,这没有道理啊,如果是训练我使用空间融合的能力,就应该对我有足够的了解,应该知道我掌握了一定的空间融合技巧,这种程度的训练对我并没有特别大的帮助。
琮在疑惑不解中施展空间融合,却是惊愕的发现,这屏障竟然是将内外空间分割开来,以致于空间融合完全派不上用场。
怎么办?
琮一时没有了头绪。
既然是试炼,那就不可能没有死局,就一定会有一条生路,只是这条生路必定是艰辛的。
刺杀?
琮想起谢安石把自己“请”过来的目的,又想到自己意外的从天而落,心里有了些明悟。
刺客殿堂之刺客最为重要的是黑暗隐藏的能力,现在没有这样肯为大人物卖命的刺客,那么,自己的从天而落似乎是代替黑暗隐藏的完美能力。
所以,谢安石需要训练我的空间结合能力?可是……
琮内心在挣扎。
在谢安石说出那个姓氏之后,他认为谢安石就是那个人,不会害自己,然而,事实会是这样吗?自己又是不是谢安石为东晋准备的杀手锏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
那怎么办?
逃出去,没错,逃出去,离开这里。只要自己可以突破这个屏障,那么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自由,美妙的词汇。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那么,空间结合!
空间结合,就是人与空间合二为一,不分彼此,也因此而饱含危机,之所以大帝才可以完全的掌握空间结合,就是因为它的危险性。
这种结合不只是把肉体交付,更是要把思想也同空间结合,从而达到完美的结合。
而这样的风险就是:迷失。一旦分不清空间与自我,便会被空间彻底同化,化作空间的一部分。
这种情形,就像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也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如果悟得,便是大彻大悟;如果不悟,便是世间再无此人。
要不要走,全凭自己的主观意愿,琮可以想到,即便是自己选择一直留在屏障中,知晓屏障中一切情况的谢安石也必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放他出去。
但那样并非他所愿。
他再次跃入空间,感受空间的“脉搏”,倾听空间的声音,寻求结合的办法。
空间的波动是神秘的,但是有规律的,就像人行走引发的空间波动,总会以一定的速度向外扩散,直至消散。
空间的声音更是神秘,如同一场阵雨,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更如同人生,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
跃入空间并不是简单的空间融合,而是要把自己的精神散开到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自己就是空间,空间就是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些难题,到现在才会只有大帝能够实现空间结合。
谢安石依旧是以一副看似无法理政的模样走进大殿,不跪不拜,来到自己的位置。
一旁的官员们也只当没有看见他,毕竟哪怕是东海王都对谢安石的待遇没有什么怨言。
作为一个侍奉了晋国七位皇帝的老人物,东海王也不敢放肆,如果不是谢安石不在意,司马景文完全不敢认他为“尚父”,要知道,七任皇帝就有五任皇帝称呼他为“尚父”。
有谢安石在,就没有人会先开口,哪怕是皇帝也不会先于谢安石说话。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谢安石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顺目地说道:“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尚父且说。”司马景文哪里敢粗声说话,他父亲刚刚驾崩的时候,是自己太过悲伤愤怒才敢命令谢安石,如今哪里还有那般声势。
“陛下,老臣是要说说西晋的事。”东晋上下,只有谢安石一人敢称呼西晋为“西晋”,其他人都是把西晋叫做“伪朝”,“西晋那里,兵力是充足的,我们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优势的――如果有大唐相助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是我想,朝廷上下应该没有人愿意让大唐帮我们……”
谢安石猛烈的咳嗽几声,司马景文连忙站起来,一副担忧的模样,其他大臣也是一样,东海王更是扶住谢安石,轻轻拍打谢安石的背。
司马景文说道:“尚父,身体要紧。”
“无妨。”谢安石拍拍自己的胸脯,先是向东海王道谢:“我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劳烦东海王,我心不宁。”
他却不等东海王回话,望着司马景文说道:“陛下,老臣身体,老臣心里自然有数,陛下不必担心。”
却又是不等司马景文说些什么,推开东海王的手,出列佝偻着说道:“用刺杀,也要注意哀兵必胜的道理,老臣自当出全力。”
只有司马景文、谢幼度和桓符子听得懂,也不便多言,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老臣告退。”谢安石不等下朝,在咳嗽声中告退离去。
......
......
谢安石卧回躺椅,缓缓闭上了双眼,干燥粗糙的双手叠放在身上,换下来的官服整齐的摆放在一旁,身上的便服因为是刚刚穿上,略微有些褶皱。
躺椅旁边,就是琮。
当琮真正使用了空间结合,却因为不熟练而难以脱离空间,幸好是屏障大放光芒,把他救回来。
“不需要吃点东西吗?”谢安石问道,依然是闭着眼,脸上的皱纹也似乎因为此时的安详而舒展,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嘴唇间微微露出一道缝隙,嘴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琮看着这样的谢安石,竟然是不忍心出声打扰,自己心里想到:也许那句话确实不是他说的。
他却看见谢安石轻轻舔舔嘴唇,喉结滚动,然后是一句话出来:“你真的是不需要吃饭?据我所知,你已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练气士里面,到了上善境界才可以不用吃饭,你现在只是武者,一直不吃饭只不过一个死。稍歇歇,吃些饭,到我这里还拘谨什么。”
话已至此,再多说什么就要惹人不喜,所以琮也就住了口,只当谢安石说的算是真理。
“你这副模样却是我下朝的时候就料到的。”谢安石的话听起来是笑着说的,可他依旧还是那样的安详,让人不忍侵犯的安详,“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情愿,真不愧是第二刺客,不,其实我想说的是,竟然是个第二刺客。”
琮听得出谢安石话里的意思,但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接的上,便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虽然说那小子选你作为他的弟子,但我还是想要说些什么。”谢安石还是没有睁开眼的打算,呼吸平稳,有时急速,真的像是睡着了,“他是不轻易收徒弟的,和我不同――我一直都不喜欢收徒弟,所以也就只有他一个徒弟。你可能是想,农皇怎么会配得上‘皇’的称号呢?其实,你以为我们,包括伏皇,我还有农皇都只是仙神境界,你错了。我们都是大帝,货真价实的大帝。”
很平稳的话语,虽然到最后明显的有了骄傲的迹象,但知道他的说话习惯的琮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况且,这个信息太过骇人听闻,让琮来不及思考任何问题。
“你看你,不就是一个大帝吗?你不是都说过‘帝琮’了吗?还有什么好惊讶的。”谢安石换上一副毫不在意又略带一丝惋惜的语气说道,“你可是介之的徒弟,怎么这么的没有出息。所谓‘兮哉尚以介之,于道乎然有也,而思无所尽焉’,我还等着你更新这句话呢!”
“那我师兄公孙还有轩辕于道是不是大帝?”琮镇定下来,只有心里尚还是波涛翻滚。
“当然不是。”谢安石,或者说人尚以(人皇)惊讶的说道,仿佛琮不知道这些是多么的无知,“我觉得我的话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
“那么,你们真的是原来的你们吗?”琮沉默片刻,问道,这问题很是没道理,却问得很是深刻。
“我想,是。”人尚以这次的回答却没有多少底气。
“果然,你们知道一些事情,对吗?”琮目光灼灼的看着人尚以,问道。
“没错。”人尚以睁开双眼,赞赏的看着琮,却是丝毫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史书与我们的记忆确实是差不多的,可就是这种差不多让我们发现了端倪,毕竟,史书太过准确就不再是真正的史书,这是帝枫的论断。这论断如此著名,著名到所有人都是深信不疑,著名到让我们从中找到了我们失去的东西,比如说,那个缺失的时代。”
“是史书的哪一部分让你们产生了怀疑?”琮对这些谜题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兴趣。
“关于仙界的记载。”人尚以缓缓站起来,走到屏障旁边,抚摸着自己创造的屏障,“明明是仙界,我为什么没有去过?或者说,为什么大帝都不是在仙界成就的?这个问题让我思考了很久,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当初没有仙界,所谓的仙界只是另一片大陆。那么,现在的仙界就是那一片被大帝,不,帝枫他们隔开的大陆。于是,轩辕终于找到了故乡。那么,两片大陆的隔离就发生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时代,而之所以不知道,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时代,没有我。”
不得不说,人尚以的思考是正确的,这种合理推断几乎没有失误,但却让他难以承受。
原来,大帝也不过是人家手里的玩具。
不是很可悲吗?
“是的,他们救了我,还是两次,我感谢他们。”人尚以收回双手,抚弄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的衣服自然下垂,“可是,我没有想过继续活着,我清晰的记着自己死了,死在天地灵姥手上。但是帝枫救活了我,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是不愿意被人利用,所以才会到现在碌碌无为,你师父介之不也是这样吗?”
“我想应该是有理由的。”琮说道,是在为帝枫辩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救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一个人。我相信。”
人尚以不置可否,叹口气,然后静静地望着天空。
这是习惯,或者说是通病,一种自以为迟暮而仰望天空的通病。仰望天空是不必要的,迟暮也只是错觉,青春才是永恒。
你从来不曾老去,只是缺少活力,并且这种必需的活力却是因为你的自以为老去而丧失的,像是一个轮回。
帝枫说:“开始之后,没有终点。”不得不说他是正确的。
一个人老去,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老去。
所以,琮开口了:“我想说的是,你确实没有资格评判帝枫的做法,因为你应该是帝枫的后辈,可是,帝枫依旧是年轻的心态,而你却已经是在心里接受了自己的迟暮,这就是你的不足,这就是我说的没有资格。”
一席话,说得人尚以无以反驳。
确实,人尚以要比帝枫年轻,可他的心态已经老了,这让他的修为再难以提升。
“原来,如此……”人尚以虽说不是豁然明朗,但好歹是打开了心结,瓶颈略有松动。
果然,只有年轻,才受到天地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