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蛋了么.....”雁阿九痛苦的睁开眼睛，头脑依旧昏胀，枯竭的识海与体内澎湃的修灵相比是一个极大的反差。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把自己的感知压缩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先前只是苦苦支撑，没想到在即将崩溃的时候把结界捅了个窟窿，倒下时身体旋转用了一周完全是巧合，结界被破，中空的黑石潭穴无法支撑恐怖的威压；雁阿九最后一个感觉就是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刷着他的身体，随即便晕了过去。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布满星星的穹顶，身下是柔软带着自然香味的蓝灵果丛，显然是在蕴泉之外，魔药山谷之中。

慕玲芳一声不吭地望着他，雁阿九的头偏向一边，此时目光还未与她接触。

“芳。”雁阿九疲倦回头，看到慕玲芳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我就知道会是你。”雁阿九笑笑，顺带艰难地起身，留意着与她保持的一段距离。

感受到雁阿九的感知探测，慕玲芳很是不屑地轻哼一声，就将自己屏蔽到雁阿九的感知之外。

这家伙，明明识海都快要枯竭了，还敢使用感知？

“慕玲芳。”女孩冷冷地说了一声，绿光闪过，雁阿九又一次吃到苦头。

“名字有那么重要吗？……我是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在这儿？”

晚风悠悠的吹着，慕玲芳没有回答，但他看向大海，算是给了答案。

海面上波涛汹涌，惊蛇一般的闪电肆虐着天空，这是一个危机之夜，然而云霞岛上却无比的宁静，就连天空都不见一丝乌云。

雁阿九瞳孔收缩，这便是千年武兽之威？竟连天象也可以轻易改变？

远处的景象令雁阿九清醒了几分，再说话时已有几分疏离之感，毕竟“芳”是一位亲近自己的亡灵，而“慕玲芳”却是威名赫赫的千年武兽。

“你做的？”他问道。

慕玲芳撩了撩青丝，低头不语。片刻后，道：“是一只两千年修为以上的海兽，姐姐去教训他了，我只是负责保护云霞岛不受损害。”

不知不觉，她竟解释了这么多。

雁阿九愣了楞，却只说“哦”，仿佛两千年修为的海兽与此时的他们无关。

“雁阿九，你是不是很想念‘芳’？”

雁阿九一时也搭不上话来。

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雁阿九这才发觉气氛有点微妙，重新看向慕玲芳，就连位置也不觉挪近了几分。可是当二人的距离缩减到半尺时，他在慕玲芳的示意下停住。

“你是不是很想‘芳’？”慕玲芳又问了一句。

“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她。”雁阿九坦然道。

“为什么？”慕玲芳问。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此之外？”

“还能有什么？”

“你喜欢她？”

雁阿九呆住了。

对话戛然而止，慕玲芳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上太冲动了一些，就补充一句：“你可以不说……”

然而雁阿九依旧呆住。

看见雁阿九准备张口回答的样子，却又欲言又止，慕玲芳的耳朵开始有些泛红，仿佛心跳声翻倍了一样——很快，很重。

她在等待答案。

“谈不上……喜欢吧。”雁阿九迟疑着看向慕玲芳的眼睛，一双水灵灵，仿佛装纳着蔚蓝色大海的眼睛。

“谈不上？”慕玲芳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可是跳得很快的心却忽然紧紧地一疼。

这是失望？

“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对于“芳”，我有时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

雁阿九的语气柔和而又平稳：

“我想着不能握一握她的手，感受一下她的体温，也问过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芳活过来自己就可以做到。在我的心中，她不只是一位亡灵啊！”

“如果仅抱着这样的念头，可以算作是喜欢她的话……那么我一定是喜欢的。”

雁阿九终于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若不是慕玲芳用修为去掩饰，她的脸红得几乎可以透出血来，因为她就是“芳”啊！

“我就是芳。”

雁阿九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只感觉自己的力气凭空消失了一般，除了听慕玲芳说话以外，他动弹不得。

“芳也是我。”

慕玲芳也是在很努力地继续说着：

“但是从前的那个芳是不可能回来了，就像一个人不可以回到她的小时候……你听不听得懂？”

也不管雁阿九听不听得懂，慕玲芳又接着说：“还有，你不喜欢我……那是好事。至于你说的‘好感’最好也不要抱有念想了；人是人，武兽是武兽，二者，二者是不可以结合在一起的！”

当“结合”这个词的声音传入雁阿九耳中的时候，他真的彻底傻掉了。

这时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忽然出现的另一个声音此时仿佛是他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别动。”拉布拉多说道。

正是亡灵拉布拉多；他居然在关键的时刻来到了这里。雁阿九此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这种场面。

“什么是‘结合’？”雁阿九说，这是拉布拉多教他的话，而事实也证明有时候装傻会是个正确的决定。

慕玲芳气得伸手拍了他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

“这个你以后自会知道，那时你必定再也见不到我了，还有就是……”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雁阿九追问一句，又打断了慕玲芳的话，把她噎住了。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们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善于欺骗的，虚伪的生物……总之你别再问为什么就是了！”

雁阿九不会知道，这是慕玲芳事先“背”好的台词，她实在不敢承认自己会对一个人类少年产生好感，尽管这可能是因为六年时间青梅竹马一般的陪伴所造成的，她必须结束这一切。

半晌，慕玲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雁阿九则是仿佛若有所思。

“你死心了？”慕玲芳试探到，只要雁阿九敢说“不”，恨不得立刻就能痛扁雁阿九一顿；自己堂堂千年武兽都已经放下尊严与他摊牌了，而他一个十几岁的人类居然，居然还想追着自己不放……可是，为什么又有些期待他会这么做呢？

慕玲芳内心仍然在纠结，却忽然听到了这样的话：

“我死心了。”

得知雁阿九会死缠着自己不放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慕玲芳忽然有种解脱了的错觉，她心里面顿时松下一口气：

“雁阿九，其实在人类当中你还是比较有天赋的。假如有一天你能成为强者，或许我们会是朋友，当然，也只是朋友。”

“和她说，‘好啊，我们只是朋友好了。’”拉布拉多再次教导雁阿九。

可是雁阿九这次却迟迟未再直接复述他的话。

见着慕玲芳的脸上逐渐堆起来的疑惑，拉布拉多急道：你小子快说啊……

“轰隆！！！”

云霞岛的上方，一条金黄色的匹练霎时间撕开了天空，照射在慕玲芳和雁阿九二人的头顶，光柱之下，就连慕玲芳耗费心力设下的结界此时都形同虚设一般。

在万丈光芒之中，那条匹练里隐隐约约地走出一个人形，他头戴着光芒之冠，手持着一柄绝世无敌的三叉戟，光芒笼罩着他的面庞，但是他的一双充满无比庄严的眼睛，却将利箭一般的视线射向了慕玲芳的心底。

慕玲芳竟是被这突如其来吓得退了回去，害怕一般地将目光转向雁阿九，越过他再去看那不可直视的苍穹。

那名从光柱中走出来的人形似乎对慕玲芳说了一句话，一道隐秘的符文飞进了慕玲芳的脑海之中！

就在慕玲芳几欲昏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忽然之中将她拉了回来。雁阿九在慕玲芳的错愕下拉起了她的手，郑重地说道：

“我会成为强者，我们会是朋友。”

他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雷声刚停，天空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境一样。

然而慕玲芳知道的是，那名拿着三叉戟的神灵，是雁阿九无法看到的，他只留下一句话给自己，令她原本就动荡不安的心灵愈加难以平静。

【海上】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浪花是惨白的颜色。海的上方有绿色与蓝色交织在一起的光网。然则实际上，这张光网是由无数的光影闪烁，且是蕴与另一位千年武兽战斗时留下的。

它们交战时引发的天地能量，可称恐怖！

“阿蕴，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有这样的怒气？”

蓝光炸响，一连串空爆混合着堪比冰刃的水汽将绿光逼退，蕴与她的对手也终于显露出各自的身形。

“少来！”

蕴神藤蔓冷色盯着海面上的男子，强子稳定着自身的形势。

蓝魔须鲸，海中数一数二的霸主级武兽。这只武兽赫然也是千年修为，并且单论修为的话，他的修为已达到恐怖的五千年，实力远超过蕴。

此刻他化身为一名男子，身材中等，面部的轮廓是尊严与刚毅。纵使拥有碾压对手的实力，这条蓝魔须鲸仍旧对蕴发泄一般的攻击颇感头疼。

海神有言，任何海中武兽，除非被冒犯，不得与陆地武兽相争斗。

这条法则在低等海兽中或许并不适用，因为它们的神智不高，互相进攻与吞噬的情况常有发生。

然而放在千年武兽身上，这却是铁一般的规则。

况且这男子与蕴也是熟识，云霞岛周围十二里海域归蕴统治；而蓝魔须鲸则管辖除此之外的很大一片海域。

这一次它确实进入了蕴的统治范围内捕食，但没想到会引起蕴这样暴怒的攻击。

“是你先冒犯我的领地。更是试图窥探我！去死！”蕴厉声喝道，眼中绿光流转，她竟是瞬身扑上，蕴神藤蔓凌厉地抽击。

“锵！”

蓝魔须鲸郁闷无比，自己什么时候“窥探过她了”？再这样漫无目的的打下去，要是将海神激来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你误会了。”他直说，手中的长戟将蕴的光剑架住，一股强悍的吸力将光剑吸附于长戟上。

“误会？”蕴显然会错意思，手中光剑强行收回，再向蓝魔须鲸的脖间刺击！

然而此刻被限制住的是她这个身体。蕴的修为是两千五百年，虽然有种族优势，但蕴神藤蔓本不是好战的种族。动起真格来她完全不是蓝魔须鲸的对手。

“阿蕴，你的美丽令所有海兽折服，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品性。”蓝魔须鲸长叹道，五千年的修为使他完全能够制住蕴神藤蔓，此前蕴用足以威胁到自己的武器攻击自己的要害，也是违背了规则的行为。

一道符文自蕴的上方凝聚。

这是海蓝清咒，有驱散负面状态的效果；此时只是想让蕴的情绪舒缓些。

“鲸魔你……放开！”蕴竭尽全力也没能挣脱，此时气恼无比，她知道这是实力的差距，直到海蓝清咒降临在她身上之后才让她平静下来：“你先解开束缚。”

蓝魔须鲸照做。

“阿蕴，这数十年你深居简出，为何一碰面就如此大打出手？我好像感应到了木灵的气息……是木灵公主回来了？”

“是我妹妹回来了。”蕴心中暗自腹诽：深居简出？你是根本没见过我才对吧！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蕴泉泉底锁着。

“但你公然冒犯我的领地，又是为何？”她的语气重新严肃起来。毕竟侵犯领地这样的事情在武兽当中是难以被容忍的；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千年武兽也是一样。

蓝魔须鲸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我饿了。”

纵有千年修为的蕴此时额头上也是落下来三条黑线，看他说这话时的神色真的是无比认真——

蓝魔须鲸是海中最大的生物之一，像鲸魔王这样的身躯长度会达到二百五十米——在拥有得天独厚的力量与天赋的情况下，蓝魔须鲸一族却时常处于一个饥饿的状态；在不破坏生态平衡的情况下，海里面的食物并不足以供给它们有效的营养，饿了，那是常有的事。

而云霞岛的周围十数年处于一个无人管理的状态，各式各样的海中生物自然繁多……仔细一想，鲸魔的解释还真的并非无理。

“就这么简单？”

蓝魔须鲸尴尬地点头。

“那你窥探我的住所又是怎么一回事？”说这话时，蕴咬牙切齿。

鲸魔：“我以海神的名义起誓，我蓝魔须鲸王并未用精神力侵入云霞岛半分。”

这是一种极重的誓言，如有违背将会对他的寿元造成损伤。

见他如此认真，蕴的心中也是奇怪。蕴泉中的事故，莫不会是……雁阿九？

直到此刻一个可能性才在蕴的脑海中闪过；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才一个士者的修为！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倘若如此，我也将向你表达歉意。”

二人沉默了半晌，由于愧疚，武兽蕴只得看向海面。她这才想起，蓝魔须鲸王的德高望重是整片海域中出了名的；加之此时他已经起誓，方才那番争斗在此时看来……简直像是蕴无理取闹一般。

“还不是由于那丫头的原因。”蕴心中为自己辩解，认为是慕玲芳的事情扰乱了自己的判断力。

“那是什么？”

她很快发现了海上有着巨大的残骸；更引起她注意的是，那残骸上存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一艘人类的船只。”鲸魔道。

“海神有言，千年海兽不得袭击人类舰队！”

鲸魔顿时一愣：“你怎么如此为人类辩护？”

确实，不管从武兽还是从海兽的角度上来看，人类都是与其处于敌对的关系。

“只是想起了海神说过的话罢了。”蕴心中也是迟疑了片刻。

“那艘船上本有一些武兽用到的东西。”她探查一番后说道。

鲸魔解释道，他竟以为蕴在较真：“我只是引动了天象，并未直接对其进行攻击……既然你已经出面，多年未见，那船上之物便赠与你好了。我走了。”

还未曾等蕴说一句，他便理亏似的径直离去。

蕴只得将目光转向海面上的船只，赫然已是断成两截。船周围的生命迹象快要消失了。蕴没来由地心生一阵厌恶——人类！

“听天由命吧。”蕴将两段数十米长的船身向云霞岛上引去；对于某些事情，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山顶，洞穴之中】

“这……这不可能。”慕玲芳低声自语。

她已离开雁阿九，来到这里。

慕玲芳所说的不可能，是因为那划开云霞岛天空的赤练——有着她的守护，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

那不是一道寻常的闪电，而是“神启”

就连她也只能从古老的木灵族传说中听说过的“神启”。

神启，故名思议，是来自神的启示。这种情况的发生还要追溯到上元时代，一个大陆种族纷争的年代。

众神引导着各个种族互相抗衡，以神启来指点有天赋的生灵……

那个时代距今已有九千余年！

可是如今这道神启指向她；慕玲芳只听到了几个字，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她根本无法忘掉那如同钟鸣般威严的声音：

“九乃星罗劫数，汝与此少年同行。”

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反扣住了雁阿九的手腕，轻声回应雁阿九：我们会是朋友。“

而那时雁阿九的目光也同样印刻在慕玲芳的记忆内：他既不惊诧，也不欣喜，或者根本就没有变动过神色。

慕玲芳并不知道，由于她的回答，雁阿九终于真正想成为强者，拥有了一颗强者之心。

强者，不是勇气，不是智慧，亦不是二者相结合，而是——真正想成为强者！

（第二十六章完）